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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不敢在等

  老队长的话,局外人不甚理解,但一经琢磨,直教朱瞳瞪大了眼睛。她意识到珪爷爷可能有危险,方想问话,却见海水不断翻滚,并且还有一阵阵尖锐地嘶声相继传来。

  这些怪异的嘶吼声,仿若阴间鬼使的羁魂冥曲,具有催眠性,也具有野蛮性;一些捕鱼队员听到这些声音之后,竟奇怪地走出阵外,他们陆陆续续,相继跳进翻滚的海水之中。

  东方鸣亦是丢了魂魄似的,也在此时迈向龟背的边缘,意欲跳海。

  朱瞳急忙拉住他,“你怎么了?你想干吗?”

  一般幻法,是以“打眼”和“吹耳”迷人心智,魂意低的人,神识尫羸,极易迷失自我,坠入幻境。

  足见此时的清醒者,已具有很高的魂意。

  眼见某些队员中了邪,清醒者不断阻止,但没过一会儿,他们竟然也加入到了跳海的队伍中。

  五色龟的背,开间三十步,见方五十步,而背上的“玄龟胄”法阵,则刚好覆盖这片宽阔的“营地”。

  此阵乃五锯五星五斗御字法阵。范围不甚大,星斗的等级已然很高。不消说,此阵当然可以抵御大部分的幻法侵袭,既有人迷失其中,无非是法阵的源力不足罢了。

  经验老道的龚贡,陆续从各自的岁囊里掏出黑楔石和白榫石,随之一把抛向四周。

  “柴队,把源石给我!”龚贡几声道。

  柴鸶掏出七颗源石,全部扔了过去,“我就这么多了!”

  “够了!”龚贡接过,随即撒向四周。

  源石四飞而去,很快消失在空中,不一会儿,却见法阵的轮廓光芒一闪,以令很多捕鱼队员醒转过来,而那些投海的行为转眼平息。

  东方鸣也在此时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的腰被人紧紧抱着,奇怪之下一扭头:其左眸的余光中,见朱瞳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此时泪眼婆娑,默默抽泣。

  “你在干嘛?”东方鸣好奇地问。

  “你清醒了?”朱瞳滑过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回喜作嗔,给了东方鸣一拳。她抹掉眼泪,再度望向阵外。“奇灵也会幻法吗?”

  五色鲎的反击不止于此,得知这种程度的“迷声”无法蛊惑朱珪后,翻滚的海面上竟然冒起了黑色的火,更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周遭海水。

  这种黑火没有光,像暗影般燃烧,几乎所有空间都被这种暗影之火填满了,甚至有些日晷般的火苗已经渗进了法阵中。

  眼看朱珪已被大火吞噬,直教龟背上的所有人神色绷紧,大感不妙。

  但,这又或许是一种假象,朱瞳敏锐地发现五色龟安然无恙,而脚下的大乌龟竟敢伸展着四肢,仿佛完全不惧黑火似的。

  “这极有可能也是一种幻法……”

  重瞳眼很耗玄气,朱瞳没有办法一直保持开眼状态,况且她的瞳术造诣并不高,目前对于某些高超的障眼之法亦是难以甄别。

  不过有一点:若说阵外的黑火不是幻觉,那么脚下的五色龟早就熟了,早就可以端上餐桌了!

  朱曈很熟悉幻法,她对幻法的喜爱程度,同于傀儡术。

  但是呢,幻法和傀儡术存在“虚”跟“实”的差异,而在某些人的眼中,幻法旨在摧毁人的意志,魂意高者,只当是毫无杀伤力的旁门左道。

  换句话说,生或死,存乎于观者的想象,但凡致幻,人的潜意识,便认为自己死了,那么就没有了生的意志。

  譬如现在,如果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已经死于火中,那么大脑和肢体也就本能的进入死亡状态。

  相反,若能看破一切虚幻,那么所有的危机,也就不攻自破了。

  阵外的火海中,朱珪挣扎许久,大概亦是以为自己沦为了焦炭,末了整个身体松软无力,一下子从半空中跌落到海里。

  “珪爷爷!”朱瞳惊叫一声,急匆匆地跑到龟壳的边缘。

  但她尚未哭出声,却见波涛中,突然冒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无须说,这一个一跃而上的黑衣老叟,自是朱珪无疑。

  “孽畜!看我朱某人如何收拾你!”朱珪怒喝一声,方才冲出水面,便祭出法象挝在手中,“无上水精,听尊之令,出!”

  在这声威严而又神肃的杀令之下,无数水俑无不拔茅冲下大海……

  五色鲎极擅幻法,以前朱珪面对此兽,着实吃了不少亏,然而他的魂意已经上万,意志不比等闲,自无多少幻法久困于他,再加上这几年的血拼厮杀,算是基本摸清了此类奇灵的所有解数。

  只不过,斗到现在,也不见五色鲎的真实面目。

  之所以如此,这主要是此等深海物种极惧光线。

  实际上,诛杀五色鲎并不困难,若想轻松伏虐,只消潜入水下,将那法象对准它的身体照个几遍即可。

  但这样做,五色鲎必会灵胆暴裂而殂,朱珪终究没有痛下杀手。

  “怒海狂师遇水无敌,藉此对付五色鲎,可真是易如反掌。”柴鸶说道。

  龚贡说道,“珪老仙不急着诛杀此兽,大概是察出这只五色鲎发出了求救信号。”

  柴鸶点点头,叹道,“五色鲎已经濒临灭绝,每每寻到一只,无不是苦觅已久的结果。倘若将计就计等上一等,未必不能等来第二只五色鲎。”

  龚贡沉吟片刻,欲哭无泪,“唉,听说又有几支捕鱼队来到冥渊,如今像我们这样的捕鱼队愈来愈多,而这五色鲎,又是最温柔的五色海兽,谁都在拿它开刀,岂能不被灭绝?”

  柴鸶想到其他捕鱼队,牙齿一紧,但很快又露出不屑的神色,“修炼者始终是人,而人呢?又岂是冥渊的主宰?整个冥渊,还有哪个捕鱼人强如珪老仙?那些捕鱼队也只能欺负欺负五色鲎,要是碰上那些诸如五色鲨、五色海夔的大家伙,跑都来不及,而我们也是有了珪老仙的法阵,才有了逃跑的机会!”

  龚贡陷入了沉默,又一次感受到了危险。

  殊不知,在这莽莽冥渊之中,五色奇灵指不胜屈,某些奇灵甚至以五色鲎为食,觅食者无处不在。万一引来那些更大的家伙,那么这个珪老仙纵然身具盖世神威,也势必沦为鱼饵。

  或者说,这只五色鲎潜上“浅水”,旨在躲避其他奇灵的捕食吧!

  侯了三炷香之后,龚贡深怕某些“大鱼”及至,劝那珪老仙赶紧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朱珪本想再等等,却察觉到水下一万三千多丈的位置,已有不少荧光奇灵出没。他可以不考虑“大鱼”的危险,然而那些克制五色鲎的荧光奇灵愈聚愈多,如若伤害到五色鲎,致其暴胆而亡,只怕到头来功亏一篑,反倒得不偿失。

  是时不宜再等,朱珪惋惜之余,毅然唤出万千水俑,入海杀之。

  迨一场血腥之斗告毕,他又令捕鱼队员下海取胆。

  取胆一事重大,朱珪理应亲自去取。但吃一堑长一智。因之前只身取胆,不顾深海凶险,未料取胆期间,遭到其他“大鱼”的围困,末了九死一生,差点葬身于大海之中。

  后来龚贡就劝道,“这小小渔队,也有秩序,大家各司其职,方能顺遂。那取胆之事,相对简单,你乃杀鱼主帅,要为此事涉险,却教能力匮乏者只能坐视旁观。不如举重若轻,让队员们去做这等简单的事,如若他们深陷险地,你这主帅也能从旁援手不是?”

  当时朱珪听完这些话,觉得不无道理,自此,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以后杀了“大鱼”,便让捕鱼队员们“以身试险”。

  传说,所有的上古遗类,都是远古神祇的后代,因此它们才会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都说五色鲎具有制造风浪的能力,而在它死后,海面上的风浪确实变小了很多,不少奇灵一纵一落,窜出海面,似在和声弄舞。

  海面恢复平静之后,一片祥和的气氛,使得五色龟缩住头,收起四肢,很快打起了鼾声。

  队员们下海之后,东方鸣就和朱瞳坐在龟背上看日落,感怀一日过去,短短时间内见识大涨。犹在回味之际,不觉海面上浮出一块巨大的鳖壳。两个人依稀看去,那鳖壳愈发突兀,其宽广约摸十几丈有余,面积之大,毫不亚于五色龟的背。

  两个人惊得欠起,以为又遇着了什么凶猛奇灵,但很快,捕鱼队员一个个钻出海面,跳上龟背,说那是五色鲎的尸体。

  “哇,果然这么大!”朱曈惊讶地笑道。

  一名捕鱼队员笑道,“哪怕两只五色龟也不及它,你说大不大?”

  说完便把一颗墨绿色的泛光圆珠交给朱珪。

  接过那颗墨绿色圆珠,朱珪抓在掌中一看,约莫拳头般大。

  朱瞳疑问,“是什么?”

  “灵胆。”朱珪淡声回道。

  朱曈又问,“灵胆长这样?”

  朱珪笑道,“此胆非彼胆。”

  这时候,又有一名捕鱼队员跳出海面,向朱珪呈上五颗牛眼大小的光珠。

  朱曈再问之,众人都在笑。

  岂不知,这些珠子维持着走私生意,乃制作灵珍的必备材料,而这些捕鱼队员们之所以舍身忘死深涉冥渊,亦全是冲着这些名曰“魄璘”的东西。

  “哈!”朱瞳掏出两颗魄璘,与那五色鲎的魄璘做了一下比较,发现并无二致,便大笑道,“珪爷爷,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莫非我买来的魄璘,也是取自五色鲎吗?”

  众人一见,笑了半天,有个年轻的捕鱼队员笑道,“你这是假货!”

  闻言,一旁的朱砀面露苦笑,又伴有惧色,忽而走到朱珪面前,喟道,“珪爷爷啊,我已劝过瞳殿下,是她非要买这破玩意儿,我拦不住……”

  朱珪反脸一怒,“谁说这是破玩意儿?”

  “不是吗……”

  “不是。”

  龚贡见朱砀不识货,便与他补了补知识,“小砀,灵魄有五阶,这瞳殿下买来的魄璘,观其质地,大抵四阶,的的确确是四阶土灵魄和四阶木灵魄……”

  “哪有这么大的?”朱砀打断道,“这大小几乎要赶上五阶魄璘了!”

  “嗳,别急,听我细说嘛。”龚贡笑道,“你不知道的是,那陆地奇灵的魄璘啊,一般要比水栖奇灵大很多哩,这瞳殿下所买来的魄璘没有假,这符合四色奇灵的大小,乃是取自陆地奇灵之体罢了……”

  “不会吧?”朱砀挠了挠头,“那我岂不是……”

  “哈哈!”龚贡大笑道,“这年轻人,总有不知好歹的时候嘛,想我年轻时,也遇到过这等啼笑皆非的事!那时候啊,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伪造品,后来得知真相,肠子都悔青了,只能苦笑自己无知!”

  “砀儿,干一行爱一行,以后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些事才是。”朱珪训教一番,又道,“龚队说得也不完全对,其实魄璘的大小很难说,色泽也不固定,比如人的魄璘就很小,色泽不等。我以前就得来一粒五阶魄璘,虽说来自五色奇灵的体内,却只有黄豆那般大小,你怎能光凭外表去臆断好坏呢?”

  “是,这我也知道,只是那些例外不多见,以致看走了眼。”朱砀一脸丧气,仍陷懊悔之中。

  此乃一门学问,一句话说不完,朱珪看着手中的魄璘,忽而疑道,“九洲境内的奇灵已绝迹,偶尔只能见到一色奇灵的踪影,但凡双色以上的奇灵,只有海外和楼兰两域可见,这魄璘怕是来自于楼兰戈壁。问题是,在这东海之地,又怎会出现这等东西……”

  待朱瞳说出魄璘的来历后,朱珪便觉得那个卖家,必是一个来自赢州的炼士。也没多想,而后一行人调头返航,折回龟岛。

  本来朱瞳到此,是为了请教“草木皆兵”的很多不明之理,但此番见识到了怒海狂师的神威,她一路上嚷着要学这门秘法。

  傀儡术太多了,而人的精力有限,倘若兼修几门绝学,难免顾此失彼,朱珪笑道,“你目前学的那门秘法,不比怒海狂师差到哪去,若教你哩,凭你现在的修为,也只能驱使几个小水人儿,那和小草人儿无甚区别,何必见异思迁?”

  “见异思迁?珪爷爷,你说我见异思迁?”朱瞳噘嘴道,“你不教我,瞳儿不学就是了,但这‘见异思迁’四个字,是贬义词,这般用来很不好。珪爷爷,想不到你也拐弯抹角地骂我!”

  刚刚杀了一只五色奇灵,朱珪有些疲累,没精神陪那朱瞳耍嘴皮子,便笑呵呵地坐在龟背上入了定。

  东方鸣已被怒海狂师所折服,不由得怯声道,“老前辈,可否,可否教教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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