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轮到林霜煮早饭,她起了个大早，等众人都吃过了，三郎他们院子里还没个响动,便贴心地留了粥,热在锅里给三郎和三弟妹。
新婚头一天，风俗里是有敬茶的。顾父没有带着大儿和二郎下地，辛勤的一大家子难得都待在了家里。忙完灶房里的活计,林霜懒洋洋耷拉着脑袋，靠在正屋隔间门槛边,和大嫂唠唠嗑，打发时间。
看着日头慢慢晒得老高,还听到里屋顾父兴致好得跟顾母问起今日穿着是否得体。林霜瘪了瘪嘴，她记得她刚嫁进来时，顾父兴头可没那么高。
大房二房的孩子都在泥地里自得其乐，三丫头和二丫头咯咯咯大笑着像是在玩什么游戏,起先俩小女娃亲亲密密,可小孩子脾气就是发作得格外突然，林霜远远见那笑眯了眼的三丫突然连连惊叫，竖起和林霜格外相似的凤眼,双手叉腰,拿捏着她亲娘的眼神精髓，怪模怪样地大幅度睨了一眼二丫,一边斜眼还一边踢着小脚丫鞋板底的泥屑,嘴巴鼓鼓地嘟囔，看那动作表情就知道是林霜的女儿,整个夸张式的翻版。
林霜当即扭头先看了眼旁边一块坐着的大嫂,对方表情和以往的温和没什么不同,但她这个做娘的还是先心虚了起来，连忙站起来，迅速迈着大步跑到院子后头提溜起还在“作威作福”的三丫，三丫的小身板立刻被调转了个头。
小丫头脸倏地红了起来，似是没想到亲娘就在不远处看着。
林霜板着脸大声教训了一顿，然而声音大得有些刻意，教训的内容也逐渐跑偏，像是重点在于要叫身后的大嫂听到这场教训，反而对三丫的教导并没有那么深刻。
三丫头机灵地转了转小眼珠子，立马抿起嘴，低下头，乖乖认错。
场面被林霜收拾得差不多了，顾大嫂这才慢吞吞地走了上前，给一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二丫招了招手，二丫像是被解开了穴道般，终于不再傻傻僵在原地听她二婶训女，她全身松弛下来，小碎步跑到顾大嫂身边。
顾大嫂自始至终都没露出生气的表情，维持着贤妻良母的状态，拍了拍二丫衣服上的泥灰，转头还笑着对欺负她女儿的三丫点评了一句：“三丫脾性倒是活泼。”
“大嫂说话中听，可也别为三丫找好话了，这丫头有时候就疯丫头一个。”林霜当即也憨憨笑着，顺对方的话，没蠢到自己去提起刚刚那件“小事”。
三丫是她生的大女儿，二丫是顾大嫂的二女儿，看顾大嫂此刻并没有要为二丫追究的意思，林霜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心中升起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大嫂是长媳，对方要保持这样宽容大度的风范，她可不会傻傻地反倒去说她不好，反正最后吃亏的不会是自己。
不过，要林霜说，这也就是顾大嫂本身就是忍让的性子，至于二丫……也是一脉相承，文静得很，瞧小丫头已经没有再红着哭鼻，而是和顾大嫂一样矜持端起手，听顾大嫂的话玩过一阵就非常自觉回屋学女红去了。
“三郎他们还未起来？我看爹娘都等好久了。”
等将孩子们都招呼走，林霜刚坐了回去，就听顾大嫂冒起话头来，话里的意有所指她一听就明白了。“大嫂，你急什么，我看爹娘他们可一点不急，新婚之夜嘛，大家都能体谅。”林霜捂着嘴挤眉弄眼的。
顾大嫂皱了皱眉，怪异地瞅了林霜一眼，好像是奇怪向来说话很冲的对方怎么在此事上像是被施了法，异常迟钝，也不掐尖比较了，要知道，林霜和她都一样，就算是新婚一大早，也没被人体谅着叫顾父顾母多等。
再说，林霜哪来的这好脾气耐心等人？更别说今日给三郎他们留早膳之事，还不用她这个向来周到的人再去提醒，就直接留了早膳，难得做了一次体贴人。
林霜像是没看见顾大嫂对她举动的稀奇，大概是真的等得太无聊了，或者是一直爱比较的内心蠢蠢欲动，避着里屋的二老，林霜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说：“大嫂，你们那给了多少？”。
心里大抵是怕三郎偏心大房那边，给了更多的银票，或者说，大房为长，多给也是正常，她就是心痒想知道多给了多少，也好心里有数。
顾大嫂一头雾水，给了什么？
可她刚要问清楚，三郎院子那边便传来了动静。
林霜瞬即转过脸去，对娇小姐长什么模样的好奇一下子盖过了其他。
昨日可是已经见到这娇小姐身边伺候的下人了，年轻的模样个个都很清秀可人，想来那主子放这样的下人在身边，本人必定美若天仙了吧。
“爹，娘。”
“爹、娘。”两声爹娘，一前一后，一个清朗，一个柔绵，十分和谐般配。
见人先闻声，听这女子的声音，林霜能想象得出，娇小姐一定长得娇娇弱弱，令人怜爱。
林霜从隔间穿过灶房，掀开帘子探出头。
哦豁，果然是个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啊！
“这是二嫂。”顾裕安见到林霜从灶房那头出来，为宁清仪介绍。
“二嫂好。”宁清仪笑得矜持，看着娴静。美得令人一眼就记住了，但是这美，一点都不尖锐，跟林霜脑海里那高高在上，傲慢的千金小姐姿态要好多了。林霜脸上扬起了笑，笑得很真心实意，“哎呀，别客气，以后都是自家人。”
对面的娇小姐微微低头，像是娇羞笑了。
还从身边的侍女手里拿过什么东西递给她，“这是自家绣的东西，二嫂您不要嫌弃。”林霜接过看了看，这绣工的东西她不懂，但是她能欣赏啊。“绣的真好。”她夸得情感满满。
“这是我们小姐自己绣的呢。”娇小姐身边那丫鬟很是傲娇地说。
林霜心里惊讶，她没想到这娇小姐还能吃得下这苦，顾大嫂的二丫就整日学刺绣，那小手指头上面不知破了多少个洞，是破了好，好了接着破，三丫见她二姐这惨状，立马连绣花针都不敢再看了，闹着喊着绝对不学刺绣。要知道这女工刺绣什么的，不仅是天赋的事，还要肯下功夫，肯吃苦。
林霜想七想八，对宁清仪的看法一时间大逆转。
这时，顾大嫂也打帘从林霜后头走了出来，迟来一步，但手里却十分周到地端着三郎他们的早膳。
顾大嫂先是叫了声顾父顾母，然后热情招呼着三郎他们。
“快先来吃点东西。”顾大嫂一脸和善，对着宁清仪也很是大方照顾，亲和有度。
林霜噎了噎，看着顾大嫂手里端着的可不就是她一大早热在灶头上的早膳？
心想顾大嫂可真能做好人。
……
顾裕安一边牵着妻子纤细的柔夷，一边为宁清仪大大小小都介绍了遍，从顾大郎、顾二郎再到小侄女和小侄子他们。宁清仪给每人送了恰到好处的礼物。
“好孩子。”顾父顾母那边收了东西，连连道好，他们态度温和，半点没有提起儿媳晨间晚起之事。
顾母心更细些，早就瞧出点端倪。看着模样过分标致的新儿媳走过来步履缓缓，身子似乎有些不适扭捏，三郎脸上时不时透着惬意的笑，他们二人眉眼间的“腻歪”叫顾母看了个真真切切，脑海已经在发散，幻想那未来孙子孙女的模样，该是多俊俏秀美哩。
等顾大嫂那边摆好了米粥，顾母发话了，先让宁清仪和顾三郎用了饭再正式敬茶。
顾大嫂那番好意宁清仪先前是心领的，如今顾母也这样说，宁清仪心里讶异了一番，她知道就算是乡下，有些人也会看重“规矩”，甚至是因为没在城中，还会有人自欺欺人，比城中的某些人还更讲究，仿佛只要规矩严格到位了，就是有门面的人家了。
宁清仪对着顾裕安眼神示意，宽袖下的小手动了动。
虽说有些婆家不重视规矩，但有些婆家也不过是面上说说，若是她真的顺着做了，不仅留下话柄，还会给婆家留有木愣呆板的不好印象。
对顾家人的性子还不熟悉，到底是会容易拿捏不对，也不知顾家是前者还是后者，宁清仪细眉一挑，看了眼顾裕安。
有些人的有心是落在表面，而有些人的有心则是方方面面，就看顾裕安是哪种了。宁清仪不是没办法应对，但是她如今还是心思“单纯澄澈”的新嫁妇，就算有宁母教导过，可在实际操作中，总归是稚嫩而又无措的，不是吗？
“先用饭罢。”顾裕安眉梢微动，朝着妻子投去让她放心的一瞥。大手一环，掌心将妻子不安分的小手重新握住。
感受到细滑的触感回到手中，那清凉如玉的小手也终于温顺了下来，顾裕安唇角的笑意浓了些。
向来克制冷淡的三郎在众人面前就能对新娶进来的千金小姐做出牵手的亲昵举动，想来是千金小姐让三郎十分满意了。
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宁清仪头埋得低低的，这个时候佯装起娇羞是再妥当不过的事情。
顾裕安吃相斯文，露出的手指骨节分明，宁清仪看着那修长的手掌好不容易松开了她的小手，又开始殷勤地为她夹菜，连身后的念髻都插不上手。
做足了关怀体贴的模样。
宁清仪抬眸，看着顾裕安，淡淡垂了垂眸，刹那间，柔和的桃粉面孔似是不经意间又染上了清冷幽秘。
乍一看，就像三月春花覆了一层薄薄冷雪，既晶莹剔透得动人，又矛盾得叫人猜不透，到最后，仍旧还是春意盎然得吸引人去继续琢磨，去想方设法挽留住那一抹藏住的娇艳春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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