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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骤变

  这日,天色黯淡似暮,雨丝针落雨雾如烟。春寒随着雨丝,悄悄倒上来。本来还暖融的春日陡然带上了冰凉的气息,令人不由瑟缩。天色异变,给宫中众人心头埋上阴影。

  春雨缓停,宫中的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潮色。宫人们步履匆匆而过,溅起细细水花。

  如贵人赵绾仪同苏姚难兄难弟,黄昏时小黄门来报陛下翻了如贵人的牌子,已然洗洗刷刷准备的差不离了,又有太监来说陛下临时有事。如贵人也是苏姚那事的见证人之一,心里琢磨是不是丽修仪或有人学丽修仪截走陛下。但却不敢着人打听,以免触碰忌讳。

  第二日,请安时才知道原来陛下没去任何人那处,果真的确是国事繁忙。

  梁盛帝梁锐,登基已有五年,在朝堂上说一不二,权力都收归于皇帝手中,龙威深重。

  昨日江南连夜快马加鞭来报,早先梁锐派到江南的亲信特派官员未春明、曹新等人在明面上送了奏折,结果送信小吏在途中失踪。消息来报,在失踪当地突然间多了不少土匪截杀案。

  梁锐便怀疑这报信人恐怕已经遭人毒手。什么土匪作案,恐怕就是那些害怕案子被揭开的狠毒小人作祟,一不做二不休,消灭罪证,未春明同曹新那里有高手保护,但也经历多场刺杀。

  梁锐不仅派了这两人,还有其他人,但有些人临场倒戈,发来的奏折倒是安全到达梁锐的手上,但是奏折上的内容却是一片河清海晏、太平盛世之象,简直可恶!

  但所幸,未春明这人不是有一做一不知变通的直肠子,他果敢机智,且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暗地里早已派勇士偷偷潜进梁京呈上密信。

  江南薛家贪赃枉法、藏污纳垢、卖官鬻爵的证据都在其中。暗地里已查到经手赃款五万两白银,几年来纵家奴行凶事件百余起,用白银疏通江南政通官员按下冤案众多,薛家裙带关系联结深厚,最高的官员都牵扯到京城的三品大官。

  今早,梁锐在朝堂上勃然大怒。

  此事在朝堂上一说开,全场哗然。

  买官之事古已有之,不过至上任皇帝梁乾帝以来,就明面大力整治这种风气,江南山高皇帝远,梁乾帝对此鞭长莫及。

  梁锐上位以来,就收络权柄,先是收服高位官员、侯爵世家,整治倚老卖老之辈,进一步中央集权,番王的权力削减至最低,可以说是到了只有名而无势的地步。

  而后一步,就是实现先皇遗志,将江南之地的腐败之象革新,从而加深江南之地的百姓对于皇权的敬畏。而不是现在江南之人只知江南地的父母官而不知父母官头上还有更高的皇权。

  梁锐在朝堂上痛斥此等行径,当即将那三品官员剥去官服(官身),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

  前朝因江南之事震荡,后宫各人也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家族会与这次的动荡有所关联。

  而在众妃中,要属薛湘汀,最为恐惧。

  家中悄悄稍信带入宫中。信中内容大致是让薛湘汀好好侍候圣上,且隐晦地把江南薛家与京城薛家的关系说明给湘汀,大概是希望湘汀能够吹吹枕头风不要让江南那边的事情连累到薛家。看到信上内容,湘汀内心咯噔一下。

  薛湘汀的薛家并不是江南那个薛家,但却也有亲戚关系。向上数四个辈分,薛湘汀的曾曾祖父还与江南薛家上代族老是亲兄弟,且直至贪污案发之前湘汀父兄与那边都还有联系。

  本来,在梁朝实行的连诛是有些人情味的,一般追罪往上三辈。京城薛家按律法可以幸免,但江南之事皇帝盛怒可见一斑,难保不会一怒之下,牵连到京城薛家。保不齐会再往上追罪,这都是皇帝说了算。

  且从信中的话语中,湘汀知道父兄与那边联系定不是偶尔,陛下已经下达旨意彻查,派出更多官吏去往江南。恐怕不会善了。父兄不出意外会被审查。

  湘汀心急如焚,心慌意乱,信纸被她无意间揉的褶皱。

  “呕”,因太过焦躁,心头竟泛起一阵恶心感,想吐又吐不出来。樱桃是她信重的大宫女,见状,连连吩咐,张罗着收拾这一遭污渍。边小心周到服侍边眼珠子咕噜说着:

  “娘娘这几日胃口就不好,定是往日旧疾犯了,以前娘娘在闺中就有这怪毛病,一到柳絮飘扬,就不耐吃食,本以为这两年进宫未犯已然痊愈,哪想到此次来得如此严重。”

  香奴是湘汀殿中的三等侍女,等闲不进殿伺候。这会儿正伏地擦拭地面,耳廓微张,听见樱桃这多话,有些刻意的样子,觉得奇怪极了。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樱桃说完后,娘娘的反应就好像被控制减轻了不少。

  不过,还未深想,就被樱桃嫌弃做事慢,立马埋头干活,接着,除留樱桃于屋内,其他人都给紧赶出去。

  喝了樱桃亲自熬制养身汤,湘汀稍感舒适,但眉尖仍未松软,内心担忧不已。

  樱桃见湘汀愁眉不展,轻声劝道:“娘娘不必忧心,老爷和少爷都是聪明谨慎的人,江南一事不一定会牵扯到老爷他们。夫人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咱们蕙兰殿近日那暗桩未除,娘娘可要稳住才是。”

  樱桃言语暗示,希望夫人能够放下心事。知道自家娘娘主子对待亲人十分看重,也暗恨薛家不心疼主子在宫中汲汲营营的辛苦,在外沾染了不该沾的事情,还需要夫人去给他们擦屁股。

  “无妨。”湘汀红唇轻吐,颇有些偏执地强撑身体硬逼自己把薄纸上的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希冀能够找出点可以为亲人酌情的事件。

  还未想出万全之策,第二□□会就传出旨意,要将薛万父子下狱审问。湘汀惊异不已,皇上并未看在自己这个宠妃的面上,给父兄些体面,直接让父兄停职,如同庶人般打入地牢审讯,没有一点优待的样子。

  湘汀知道这也许是皇帝铁面无私的表现,也是为了向审讯之人暗暗传达他的态度,这是要严查的意思。但她更怕的是之后会查出父兄有什么糟污情况,甚至查出递进宫中的信纸中父兄隐瞒、未涉及的暗事。

  在一夜未眠后,湘汀忙慌于养心殿求见陛下,皇上避而不见。本想跪地求情,手臂却被樱桃牢牢抓住。连脱簪请罪的法子都使不得。

  每日照例的请安,丽修仪这个蛮犊子居然还开口公然讽刺:“湘汀夫人怎么还能安坐,听说薛家都是强弩之末、大势已去。”

  “本宫如何,何须你个小小的修仪来说,薛家如何,也不劳烦丽修仪你操心。”论嘴上功夫,湘汀也从不输丽修仪,只不过湘汀平日还是有所收敛,宫中才有“见丽疾走”的传言而不是“见湘疾走”。

  湘汀和丽修仪一样都是明艳照人的样貌,二人眉眼还是颇相似的,当年丽修仪借着学自己上位,这事湘汀大度放过。那想的,丽修仪脸厚,先是姐姐妹妹的与自己交好,晋升为修仪后,开始作威作福,之前还有眼色地不作到湘汀的头上来,这会一落难,这阿猫阿狗的不就开始作祟!

  “丽修仪,向来没有自知之明。”苏姚语气淡然,说的话却带着尖刺,脸上还留有些暗淡浅印子。

  丽修仪被陡然出声的苏姚一惊,本来要好好地奚落一番曾经高高在上的湘汀夫人,却被一个小小的贵人当众讽刺,关键这贵人还是曾经被自己收拾过的,顿觉面皮全无,气的面色有些发白,正要发作,便是被上首的辛贵妃打断。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辛贵妃也不愿后宫再起波折。到底没能如那日般与苏姚动手。被辛贵妃的难得的厉眼一扫。顿时如鹌鹑一样,老实起来。

  冷静下来后,丽修仪又想到苏姚的妹妹正是最近皇上最宠爱的玉良仪。二人还是同府亲姊妹,丽修仪趋利避害的心理让她暂时不敢招惹苏姚。

  但内心是不忿又嫉妒起来。

  “哟!~瑛贵人这两天日子过的不错,倒是生龙活虎起来了。”丽修仪美目瞪向苏姚,纤指长甲染了新花色,故意在苏姚面前花样玩着手指,姿态威胁。

  苏姚看见丽修仪的动作,想起那日场景,心不由自主自然反射瑟缩了一下,但脸上仍漠然以对。

  见状,丽修仪倒是不敢再多说什么。接下来,整个晨会如寒蝉般安静。

  回去的路上。

  “主子,为何要牵扯到此事来。”青叶对着苏姚担忧道。

  “看到湘汀夫人,想到了自己罢了。”苏姚落寞地说着。遥望天际。见青叶仍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了,我心中有数。反正我们与丽修仪之间就势同水火了,虱子多了不怕咬。”

  自那日罚跪事后,暗地里丽修仪也与苏姚交锋无数次,都没放在明面上来说,但也是撕破脸了。

  苏姚自第一次侍寝后,就像被皇上遗忘了一般。不过新人进宫,皇上幸个遍也要半个月多了,这情形才过去十几日不见皇上也属于正常。可这只是照常理而言,凡事一对比,就糟心了。就说苏柔这十几日里就轮到了五、六日,势头不可挡,瞧着苏柔的请安座椅都移到靠前的地方,人也混在了资深妃嫔中间。

  苏姚这两日看着脸色憔悴了许多。原本清秀的小脸还算丰满,颧骨处有些有凹陷,脱去了些婴儿肥。五官清晰了许多,脱去了原先的稚嫩,姿容倒是甚于从前。

  苏姚自那次重华门罚跪事后,检讨自己,觉得自己既然锋芒已露,在丽修仪这种不管不顾的人面前,绝不可像上次那样不出声任由他人欺凌。

  这几日撷芳斋伙食被克扣,青叶费心思和钱财终是打听到买通膳食房故意针对撷芳斋的人是丽修仪。这也算意料之中。虽然苏姚从小就被这些手段折磨,但不得不承认,宫里人做事比杜氏更狠,更绝。

  宫人中能够信任依仗的人只有青叶,不像在苏府,至少季氏还是在暗地里留下一些人帮衬,苏府里的其他奴仆再怎么样也见识不大可以操作一番仍留自己一片清净,自己仍旧是被伺候的大小姐,到了宫里,宫人比苏府刁奴百倍的滑头,一旦不服从,所有事情可都要自己做,青叶毕竟也只有两只手。

  苏姚也想明白了,她现在孤木难支,别说夺宠,日常的生活都磕磕绊绊。带进宫里的季氏留下的嫁妆这几日疏通关系也用了一小半,宫里面钱财花销最为迅速,必须要找盟友才好。

  苏姚外表仍云淡风轻,好似几日前的磨难都不算什么。内心却已经有了打算。

  还记得第一次侍寝时,见到皇帝,面容清俊,内敛温厚,对待苏姚温柔平和,敛去一身龙威。苏姚未开窍的少女情思陡然轰动,心犹如小鹿乱撞。

  江南之事,后宫里议论纷纷,消息再闭塞,苏姚也听一耳朵,即使皇帝要追究到底,但苏姚估计皇帝那敦厚的性子,不会责难与薛湘汀。且盛帝曾公开说过,后宫朝堂不可混为一谈。

  此时,向湘汀示好,区别于那些墙头草,给她一个好印象,也给众人一个印象,自己是有原则、善心之人。

  苏姚觉得自己现在短短几日就已经迥然于苏府里那个淡然静雅又性子坦荡的自己了,苏姚沉沉叹息,却带着全然坚定。

  入夜,星辰遍布,寂月皎皎。

  “娘亲,你在天上看着我吗?姚儿今时今日的所为,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啊,你曾说过,长大后,就没有了以前的天真了。我现在是不是如此呢?”苏姚在自己的宫里如同雕塑般冷然静坐,摸着碧玉宝簪,缅怀过去。

  苏姚还记得母亲温暖的大手,抚摸自己的额头,语气和蔼:“姚儿,心正则从容,从容则不迫,方为女子之典范矣。”

  苏姚边回想,边不由苦笑,泪水簌簌无声而下,孤独无依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苏姚。

  失去了唯一称之为家人的母亲,如今,更是要失去自己了嘛。

  曾几何时,那个真诚淡定无畏的苏姚已经渐渐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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