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书阁>都市小说>太女纪>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月棺归京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月棺归京

  “你说什么呢?退下。”武皇抬眼看了看通报的人,轻笑了一声,仿佛这人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人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陛下,太女殿下与定安王途中遇刺,定安王重伤,太女殿下……薨。”

  武皇轻轻倚在椅上,声音平静:“太女人在哪?”

  “回、回陛下,太女殿下的尸身吴城已着人快马加鞭……几日后便能回京了……”

  武皇起身,一时间有些迷茫,手中的奏折拿了又放,终于又问了一遍:“你说继儿,薨了?”

  那人早胆战心惊,不住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咣的一声巨响,武皇抬手将砚台丢到地上,她身躯摇晃,双手撑着桌面才稳住身形,道:“刘育昌!”

  “老奴在。”刘育昌应声跪下,不敢有半分差错。

  “朕要出去,去……”话到这戛然而止,武皇一时失神,自己该去哪?哪里可以逃避?

  能与她一同分担悲痛的人,她此刻却不敢去见。

  武皇无力坐回座椅,抬手道:“都出去。”而后唤来身后的暗卫,道:“去查。”

  太女遇刺的消息回来的更快,瞒也瞒不住。皇夫求见数次,武皇始终没有回应。

  两队人马护送尸身,每到驿站便换一批冰,总算在第五日夜赶回了京。

  惨淡的月光散在东宫内,风临呆滞地跪在地上。一路上她像是失了魂魄死守在风继身旁,手被冰得青紫也不肯离开半步,任谁来唤也没有半分反应。身上的伤因一路颠簸已渗了许多血,可她似是感觉不到痛,到了东宫便跪在风继身旁的地上,好似一座石雕。

  武皇驾到,她也不看一眼,双眼直直盯着面前白布蒙着的尸首,没有一点光。

  那尸首的右臂诡异地伸着,朝着漆黑的夜空。

  武皇看着眼前的尸首,似是不相信般轻笑了一下,仿佛在说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然而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慌张,她颤抖着轻轻掀开白布,看清了尸首的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惨白,黯淡,大片乌红的血干涸在脸上,啃咬着她生前姣好的容颜。一双眼睛半睁,死气沉沉,没有半分曾经的神采。哀怨?仇恨?不,这双眼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虚望着头顶的夜空。

  武皇此刻没有任何的思考,近乎是本能地盖会白布,这是她身体的自我保护,用以逃避巨大的悲痛。而残存的理智与愤怒,又迫使她再次掀开这块白布,将女儿冰冷的尸首暴露在自己面前。

  血,全是血。

  少女的身下蜿蜒着数条乌红的长河,冲击着武皇的眼球。而那双伸出的胳膊,好像有无穷的屈怨与诘问,身上骇人的伤,凝结成块的乌血,都在呐喊着生前的痛苦,她死不瞑目。

  武皇红着眼,一把握住她伸出的双手,贴在胸口,用全部的力气去感受这刺骨的寒气。她的爱女,她的太女,她最热烈的宠爱,她全部的希望与寄托,都消散于这凄厉的夜。武皇的背在一瞬间佝偻,如同被人打断了脊梁,今后也不会再挺直了。

  “继儿……临儿……”

  远处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唤,是接到消息的皇夫赶来了。他昔日时刻保持的优雅与体面不复存在,披散着发,狼狈奔来。

  当看到眼前强烈的冲击,他顿觉天旋地转,强撑着来到女儿面前,低声呼唤:“继儿……”

  指尖拂过触目惊心的伤口,带走了他的温度。皇夫呢喃:“这么多的刀,这么深的伤口,你是怎么受的?”

  “这得多疼?”

  眼睛酸涩,他看不清风继的容颜了。人们常说泪水递到逝者身上会使她不得安息,皇夫强忍泪水转过头,却正正对上小女儿空洞的双眼。

  泪再也止不住,曾经最活泼的孩子,而今全无生气。他一把拉起风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凉凉的泪砸在风临额头,她机械地抬头,看着父亲,又扫了一眼身后的弟弟,扯出了一个极为丑陋的笑脸:“长姐死前……和我说了两个字,她叫我别看。她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用了很大的力气……那力气太大了,到现在她的手也放不下来……”

  风依云不觉看向那只手,忍不住呜咽,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是这东宫唯一的声响。

  子明鸿一身白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身后,面带微笑,端正地站着。他没有哭,也没有露出哀伤的表情,在听完风临自语般的陈述后,缓缓走到风继身旁,伸手合上了她的双眼。

  而后温柔,却坚定地从武皇手中握回那只高举的手,目光没有半点惧色。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生生把那只手扳了下去,可看着没有半分粗暴,反而很温柔。如同给爱人轻掖被角。

  子明鸿看着风继的脸,冲武皇轻轻一笑:“总不能让殿下那么睡着。”

  武皇目光有厉色,却没有开口呵斥。是不该让她那样举着,自己不掰,是自己不忍心。

  子明鸿做完这些,走到风临身旁,轻声道:“云逸,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一同埋了几坛桂花酒,你还记得埋在哪吗?”

  风临睁着无神的眼睛,点了点头。

  子明鸿一笑,道:“过几日别忘记取出来,那是她酿的,很好喝。”

  说完这些,他猛然起身,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冲向东宫前的殿柱,速度之快,任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随着嘭地一声巨响,那素衣少年软绵绵地倒下,瘫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只有柱上那赤红的血,缓慢地,顺着柱壁流下。

  不需要上前查看,风临知道他活不成了。

  沉寂终于被打破,东宫惊呼一片,有几个胆小的宫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在一片混乱中,风临仰头望着夜空,一轮巨大的明月挂在空中,可她的眼里却照不进一点光。

  她张开干裂的嘴,喃喃道:“没月亮了。没月亮了。”

  -

  -

  不过一夜,皇夫满头青丝白了大半,远望灰蓬蓬一片,枯草一般。失女之痛刮肤削骨,那惨烈的死相使他不住呕血,一夜之间形如枯槁。

  武皇要好些,勉强撑得住精神,料理太女后事,追查案件。只是原本雍容的人像是被抽了精魂,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脸,却没有从前半点精气神。从内里垮掉了。

  风临更不必说,像个木偶,你问我答,多的反应半点也没有。她身上的伤也不轻,光是刀伤大大小小便有十几处,可上药时没叫一声疼,看得人直发怵。

  栖梧宫在太女丧礼前,皇夫与风临、风依云三人一步也没踏出栖梧宫过。风临呆坐在床上,寒江与白苏忙着给她换药熬汤,止不住地落泪。冷不防风临开口,说了这几日第一句主动的对话:“这次没带你俩去,真是万幸。”

  “殿下……您……”白苏原本眼睛哭的就肿,这一下更是止不住。寒江默默流泪,拿了换下的血纱布走出殿门,走到小膳房取药膳。

  面对裴自清成串的询问,寒江只答了一句:“不太好。”

  风继的丧礼很隆重,武皇给足了她哀荣,赐了谥号懿明,准了子明鸿以太女夫的身份与她合葬。

  子徽仪随子家众人一同来祭拜懿明太女,丞相失子,虽不言语,却难掩哀思。子敏文更是憔悴,亲弟弟走得惨烈,她不忍细听,得知弟弟得以太女夫身份合葬的消息,愣了半晌,到头来不过苦笑一句:“明鸿不是在意那些的人。”

  子徽仪与子明鸿感情不深,得知他的死讯,也难免悲伤。可更令他挂心的是风临,听闻她重伤受惊,变得呆傻,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心有所思,步伐也不觉加快。

  在漫天白孝中,子徽仪终于见到了风临。

  连日来的心急如焚,在见到她那一眼统统沉进谷底。好不好的,一看便知。

  也难怪人传定安王受惊失魂,她一动不动跪在那,眼也不眨,如同木偶一般,可不是失了魂魄?

  子敏文正欲进内祭拜,恰遇到裴怀南与闻人言卿出来,三人对视,六目泪垂。

  裴怀南的拳头紧了又松,颤声道:“我还是不信……不过是去巡个军,怎就……怎就……”

  后面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子敏文不言,一声叹息重过一声。身后脚步声渐近,她转头一望,原是那宁家二小姐宁歆来了。微行一礼,问好也不是,劝慰也不是。

  宁歆两眼血红,一瞧便知痛哭过,脸色实在谈不上好。子敏文艰难安慰道:“少将军虽残,但到底还活着……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宁歆冷声道:“好什么,太女遇刺身亡,她身为亲军领将却活了下来,陛下岂会放过她?”

  “二小姐慎言。”闻人言卿出声提醒。

  宁歆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道:“闻人小姐,我大姐看了你写的那篇《悼贤赋》……痛哭流涕,说你写的很好,托我谢谢你。”

  闻人言卿面色沉沉,声音也清冷:“不过是满篇废言,于事何补?”

  “闻人!”裴怀南皱眉道。

  闻人言卿沉默了片刻,道:“不是吗?逝者已逝,写些文章挽歌能有什么用处?明日我不再来了,先告辞了。”

  “你他妈说什么?”裴怀南一把拉住她,怒道。

  闻人言卿皱眉看了看她的手,冷声道:“放开。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见裴怀南没有撒手的意思,她叹气道:“我已和陛下请命,同几位大人一同去忍山查案,明日便动身。”

  “什么……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你现在去不是送死吗?”

  “晚了就什么也查不到了。”闻人言卿甩开了手,理了理衣襟,“至于旁的,我自会小心,若真有万一……士为知己者死,又有何不可?”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回应,转身便大步离去。

  裴怀南喉头一哽,追了上去:“你他妈……要回来啊……”

  闻人言卿脚步微顿,到底没有回头。

  宁歆低下了头,独自踏入殿中。祭拜完后,悄悄走到了风临身旁,她跪在风临一侧,开口道:“饿了没?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风临摇摇头,迟缓地看了她一眼,问:“武昌侯呢?”

  “我娘受打击,下不来床,我替她来。”宁歆言简意赅,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小份包着的东西,不由分说塞到风临手中,“来的路上给你带了点芙蓉糕,不想吃就扔了吧。”

  风临慢慢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芙蓉糕,没头没脑说:“以前,长姐也总给我备芙蓉糕吃。”

  宁歆心猛一收紧,可她嘴笨,说出来的只是干巴巴两个字:“……节哀。”

  “嗯。”风临抱着那一小份糕点,接着望着灵堂。

  宁歆注视她一会,低头道:“我过几日可能比较忙,不能常来看你,先同你说一下。”

  “好。”

  宁歆缓缓起身,在风临身后郑重行了一礼,声音轻轻:“云逸,保重啊。”

  “好。”

  夜幕西沉,转眼一片寂寥。

  皇夫早撑不住,咳血触目惊心,但没有告诉风临,怕她受不住打击,只说身子不适,回宫休息一会。

  风依云跟着回去照顾,本也想让风临一同回去休息,可她死活不肯,一定要留下守夜。

  说实在的,她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如同一锅浆糊。她甚至记不清丧仪是如何进行的,都有谁来说了什么?御祭何时结束?谁读的祭酒?

  如此四五日,祭礼迎来了尾声,堂内人将散去,明日懿明太女便要下葬昭陵了。

  风临独坐,昏昏沉沉,突然白苏的声音响起,带回了她一丝清明:“殿下,奴婢方才在外面瞧见了徽仪公子,跪在角落里还没走……”

  “徽仪?”

  “去看看吧,他一直在那。”子敏文的声音忽然响起,风临有些惊讶:“堂姐,你还在啊。”

  子敏文苦笑:“我弟弟在这,做姐姐的怎么好走呢?你去吧,我照看一会儿。”

  风临点点头,踉跄起身,跪的太久两腿一软摔了一跤,白苏与寒江欲扶,她也摇头拒绝,自己爬了起来,攥着那一小包糕点摇摇晃晃出了殿。

  七拐八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风临望到了子徽仪,他一身素服,安安静静跪在那,见风临出现,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风临沉默地走到近前,回头一望,这个角落虽然偏,但恰好可以看到殿中自己跪着的位置。

  风临开口:“你在这做什么?”

  子徽仪轻声回答:“跪着。”

  风临瞥了他一眼:“你有这么爱戴长姐吗?”

  “我……”子徽仪犹豫道,“我是为殿下跪的。”

  风临道:“我还没死。”

  子徽仪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难过,我看着也难过。我不能上前安慰,也不能分担您的痛苦,能做的只有陪着了。”

  风临喉头一涩,问:“你在这多久了?”

  “六日。”

  六日,风临跪了多久,子徽仪便跪了多久。

  什么也做不到,那便陪着你一起吧。痛你所痛,悲你所悲,起码你回头,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风临苦笑一声,将他拉起,二人走到附近的石阶坐下,她道:“母皇都没你来的时间长。”

  子徽仪道:“陛下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况且天子素服去冠,自太女身亡后已缀朝八日,足以说明陛下待太女之心了。”

  “我知道。我只是……算了。”风临道,“来了很多人祭拜长姐,我听寒江说,裕昌有位学子,听闻长姐身亡,痛哭流涕,竟投江去了。长姐的暗卫与近侍,也殉主大半,姐夫也……”

  她垂眸,眼睫抖动:“我这几日常常想,若死的不是长姐,而是我……”

  “殿下!”子徽仪慌忙打断,眼中是藏不住的失措,“万万不可起这个念头!”

  风临看着他,平静道:“事实如此,若是我死,活的是长姐,会更好。她是完美的储君,一直勤勉,受人爱戴,她还有很多未竟的事,未成的业,她的前途是那么光明,她承载了无数人的期望与梦想,而今却戛然而止。任谁也接受不了。”

  “而我不同,我没有那么重要,别说旁人,就是我自己也是这么想。如果能拿我的命换她活,我不会犹豫,真的。”风临淡淡的说着,“那夜我拿着剑,满脑子想的都是救她,可我太没用。到最后,她只剩一口气了,还得护着我这个没用的人,挡着我的眼睛。”

  “她那么好,让我死我都心甘情愿,可为什么这样的人,偏偏不受老天垂怜呢?”

  风临叹了口气,仰头望天,对子徽仪说:“你瞧,这月亮夜升日落,圆圆缺缺,总还在天上亮着。可对我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月亮了。我的月亮,再也不会升起来了。”
  https://www.ishubook.com/shu/103962/4895317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s://www.ishubook.com。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s://m.ishu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