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护府从创建至今已经沦陷过四次，他们又回来了，西域人没觉得意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歌谣是这样唱的：天可汗的战士永远不会战败，头被砍掉又会重新长出来，他们口吐火焰，杀掉敢于冒犯的人，杀掉所有的人……
大小部落对这事很有经验，部落中故老相传，安西兵回来的时候会带着怒气，这个时候不要试图激怒他们，否则后果很严重。
阿墨本以为总会有人心怀不满，也做好了杀鸡儆猴的准备，可惜没人愿意做那只鸡，各地部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温顺。
时间不长，一个声音在迅速流传，“这次不一样！这次来的安西兵依旧骄傲勇猛，却不会随便抢掠杀人，看中什么东西还会问价钱……”。
大唐能打，但军纪也确实一般，特别是对外战争时，作战之余抢掠奴婢财货是常态，从朝廷到将领都基本不管。
（事实上不止唐军，在古代都别说境外，在本土不骚扰百姓的军队也屈指可数，都别说古代了，近代也差不多。）
安西军从成军就十分注重形象，烦了为此倾注了无数心血，不厌其烦不惜本钱的维护，曾经也有兄弟疑惑，军队是打仗的，能打才是硬道理，军纪差不多就行了，有这功夫多操练不是更好。
他也不解释，始终坚持，结果淮西之战后再也没人有过质疑。
面临进攻，防守方的惯用套路是大肆宣扬敌人的凶残，从而坚定军心并鼓动更多的百姓抵抗，吴元济也一样。当时各镇军队的军纪确实很差，结果淮西百姓誓死抵抗，导致战事艰难，数年无功。
到安西军上场，先在唐邓名声大噪，又通过慈丘向淮西传播，百姓再也不相信吴元济的鬼话，失去这个最大的死战理由，战事一泻千里。
随后的淄青之战更进一步，济州百姓看到安西军旗号没有拖家带口逃难，而是兴高采烈的欢迎，这不但使得安西军后方稳固，源源不断的壮丁极大降低了后勤保障的成本，再加上愚蠢的李师道被刘悟反杀，战事也迅速结束。
当天下百姓都在盛传安西军的好名声，无论他们去哪里，当地的抵抗情绪都会降得很低，继而乐于接受，这种降维打击到西域更威力倍增，因为中原地区的军队大多数时候还有点底线，西域更加野蛮直接，没人知道与百姓秋毫无犯是什么东西。
其实不管哪个族群，百姓通常不太在乎统治者是谁，他们更在乎自己的饭碗和家人，说的难听些，家国观念很重要，可为此不顾饭碗和家人安全的终究是极少数，西域诸部怀念悟能大师的最大动力也不是他长的多好看，而是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
如今他回来了，给划分了土地牧场，安西军很能打却不会骚扰百姓，能安稳过上好日子，谁会愚蠢的闹事？有个别人想闹事都不行，你不想活没关系，别连累我们……
极短时间内，山南各镇社会安定，政令顺畅，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山北三州已陷入一片癫狂。
跟随安西兵进入部落的文吏脸上挂着不情愿和嫌弃，可他们还是认真的点算部落里的人口，“从此刻开始，你是唐人了”。
“唐人！我是唐人！”。
疏勒诸部的人不自觉的挺起胸，黑眼部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我竟然是唐人了？不对，我本来就是汉人……
消息在山北飞速传播，很快便传到了夷播海，回鹘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同时陷入沉默的还有周末。
回鹘人的沉默大多来自酸溜溜的心理，安西如此兴旺，那些家伙跟着鸡犬升天，回鹘衰败如此，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
周末的沉默则来自烦了的信，信不复杂，总结一下就两句话，第一，山北的事我交给你，小玖他们在三州听你调派，大胆去做，有麻烦我给兜着。第二句是保住小命，不许行险。
把信给左丘等人看过，又折好揣进怀里，低声道：“不用声张，听我安排……”。
左丘等人郑重抱拳。
回鹘人没日没夜的忙，谋落给定的最后期限悄然临近，驻扎两河口的骑兵吃的满嘴流油，回鹘也做了些准备，可军械匮乏和粮草短缺的难题依旧没法解决，唯一能指望的还是安西。
阿依和诸部头人忧心忡忡的看着周末，他每次都自信的说：放心，到时候我去见谋落！
诸头人厚着脸皮说着恭维话，心中都是同一个念头：你是安西的人，谋落不敢动你，反正我们可汗不能去……
转眼来到三月十三，热海和双河两州信使送来密信，周末看过后面无表情的烧掉，又起身去往汗帐。
见到阿依和众头人，满脸愧疚的道：“王爷训斥，说我是安西主使，跑去给个胡酋祝寿太过荒唐……”。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一阵沉默。安西主使跑去给个胡人酋长祝寿确实丢面子，周兄弟跟回鹘再亲近也不能违背那人的命令……
可咱们怎么办？
周末沮丧道：“怪我，怕王爷不答应，一直没敢跟他说，前些天委婉提了一句，不想王爷愤怒，命人快马赶来训斥，说我枉为安西主使……”。
汗帐里又是一阵沉闷，胡特勤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干咳一声道：“那个……周兄弟……那咱们怎么办？”。
周末抬头巡视一周，见众人都看向自己，皱眉思索片刻却又犹豫道：“夫人，诸位头人……我还是回避一下吧，你们自己拿主意，我终究是安西兵，有些话说出来……难免有人说我居心……”。
“周兄弟！”，尧力瓦斯粗声打断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儿，尽管说便是”。
“就是就是，周兄弟尽管说，还能不信你？”，众人纷纷附和。
周末点点头，斟酌道：“无论如何，夫人不能去碎叶”。
有人点头，没人附和，也没人反对。
阿依若是去碎叶，意味着回鹘对葛罗禄彻底臣服，仅存的一丝骄傲也将消散，还会引来盟友的唾弃，双河州的朋友自己那么艰难都一直在帮助咱们，咱们先怂了？
将来还要面对如日中天的安西军，他们肯定不会再留手，到时回鹘会大难临头……
或者那时再转投安西……不行！谁会看重反复无常的小人？以后回鹘人还怎么抬得起头？
可若是不去，等于打葛罗禄的脸……
事情回到起点，其实难题一直都在，只是周末帮他们背了一段，如今又还回来而已。
众人无话可说，这本来就是咱们自己的问题，无论安西还是盟友还是周末都在尽心尽力的帮忙，周末毕竟是安西的人，王爷考虑大唐的体面当然也没错。
说一千道一万，明天就是三月十四，怎么应对葛罗禄？有老头人一声长叹，面露苦楚。
他没说什么，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大回鹘称霸草原，何等风光，如今……
周末偷偷看一眼众人，干咳一声道：“夫人，实在不行就再拖一拖，看看谋落做何反应。王爷已派热海州和双河州的人马两面牵制，还亲自写了信告诫谋落，如今并没有大食人的消息，葛罗禄三部又明争暗斗……我看他也未必敢出兵撕破脸……”。
“没错！”，尧力瓦斯大声道：“看他能怎样！识相最好，若不识好歹，我回鹘铁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拼一场就是！”。
“对！不能再忍了，跟他们拼一场！”，几个年轻将领齐声附和。
回鹘近几年先被黠戞斯打崩，又被安西兵软硬皆施的驱赶，到了这里又被曾经的小跟班葛罗禄拿捏，压抑的情绪已到了临界点，屈辱笼罩着每一个回鹘战士，让他们憋的发疯。
“拿什么拼！”，一个年长的头人面色难看，“一粒粮食都没有，牛羊战马一只手就能推倒，便是召集够人马，吃什么？”。
长途迁徙又经寒冬，本来就损失惨重，为了能多打粮食，已经把所有种子都埋进了土里，回鹘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召集人马容易，召集起来的人马吃什么？男人去打仗，剩下家里的妻儿老小吃什么？
老头人又低声道：“周兄弟说得没错，谋落或许不敢撕破脸，可……可回鹘不敢冒险，我们承受不起……”。
汗帐再陷入寂静，这事是个死结，任何决定都风险巨大，令人难以抉择。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周末起身退出，天近黄昏，牧人赶着牛羊正陆续回来，女人和孩子正去帮忙。
回到使团营地，左丘靠近，低声问道：“如何？”。
周末看着远处夕阳，“准备好了？”。
“准备妥当”。
周末轻叹道：“回鹘人不敢赌，帮他们一下吧”。
https://www.ishubook.com/shu/108744/56846766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s://www.ishubook.com。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s://m.ishu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