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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雪却输梅一段香

  名家要有名家的风度,否则的话,便是传世佳作、千古名篇,若无气氛烘托,便显不出王伦的手段。

  所以王伦计较已定后,便转头看向窗外。只见他抬头呈105度半,双手束于背后,飘飘乎如隐士出山;展眉轻嗅,又如同在欣赏一幅风景,似是陶醉了。

  有那性急的,便怪叫一声道:“兀那秀才是不是词穷了?站在那里半天不出声,你道老爷待在这里看热闹不冷么?”

  另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笑起来,道:“若是秀才江郎才尽,小人倒记得一首诗,却是应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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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人有和其熟悉的,知道这个人最会搞怪,便凑趣道:“没想到杨四郎也会写诗,小人愿洗耳恭听!”

  那个叫杨四郎的便笑道:“这个却是首打油诗,你且听着。

  江山一笼统,

  一井一窟窿。

  黑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这人明显是在插科打诨,因为像这样的“诗”,基本上绝大多数人都能做得出来,而且说不定一天能做好多首,就像后世的乾隆皇帝成为中国诗史上做诗最多的人一样,要量要不质。

  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冲淡了先前有些令人不喜的气氛。乡下百姓,还是觉得这些玩笑事最为可乐。

  阮小七和朱贵便向发声处横眉冷对,似在嗔怪他们影响了哥哥发挥的思路。虽然这两位不识几个字,却知道做诗不是儿戏,非有大学问不可。些许村夫在这边插科打诨,本身就是对诗人的不尊重嘛。

  程婉儿也在思忖:“他好歹是个秀才,平日嘴里也有些花花,不会到临场时反乱了分寸吧?便一首写雪景的诗也不该太难吧?别是银样蜡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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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和他一路,不想他当众出丑,虽然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廖良是谁。

  “有了!”王伦不想这群不识礼数的人再放肆下去。既然要在程婉儿面前出采,当然能把扭转烘托起来最好,不然有那些人在旁边聒噪,总是略有不美。

  苏过轻一抬手,身边几个番子样的大汉便四处逡巡,同时发声制止:“禁声!”

  许是苏过的地位太过崇高,又许是他身边的人来历不明,人群里便突然匿了声,只听得窗外大雪籁籁落地的声音。

  “小可进店之前,在道旁见到一枝红梅傲立雪中,于是有感而发。此首诗,可用《雪梅》命之。

  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首诗是末宋诗人卢钺卢梅坡的名篇。卢梅坡虽然在文学史上名声更不如苏过,但是他却凭借两首《雪梅》流芳百世。王伦借用他的诗来震下场子,想来肯定不错的,又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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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场中人的反应让他觉得诧异:

  程婉儿张开秀口半天合不拢,双眼一下子清澈透明极具媚态,只是不发一言,仿佛不敢相信这是从王伦口中做出来似的;

  程万里呆立半晌,看向他的眼里充满诧异;

  阮小七和朱贵本来就不是个识货的,自然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反应,只是他们的神情颇得对牛弹琴之精髓。

  人群也静了,再没有先前嬉笑的欢娱;再看苏过,一张老脸却是生气勃发,同时嘴里念念有辞: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蓦地里他爆发出一声大喝:“好诗啊,好诗!”

  其实人群里也有些人觉得此诗甚好,只是放着大名家苏过在这里,他们怎肯率先置评?此时见苏过失态,这才认可----确实是好诗啊,好诗!

  阮小七和朱贵同时咧开大嘴笑起来。主辱臣辱,主荣臣荣。王伦做诗被人认可,等于变相地承认了梁山不只是一群只识刀枪的莽汉,还有文采斐然的知识分子,传扬出去他们脸上都有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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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重文轻武,可不只是说说,而是深入各阶层的骨髓。他们不识字,不代表他们不敬重文化人。

  仿佛是开过闸的河水,苏过一说,众人便都激动起来:

  “果然是好诗,连某听着都觉得十分传神,一下子觉得外面的大雪和梅花都活了起来!”

  “店门边道旁的那枝梅花某也看到过,只是没想到经秀才一说,登时便不一样了!”

  “这首诗一出,秀才想不出名也不行了,毕竟小苏先生都赞不绝口!”

  “何止是他,便是某听了也是极好的。”

  “切!你又能听出什么好赖了?你就只能说‘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哪有秀才写的满含哲理?”

  ……

  半晌,苏过向王伦抱拳施礼:“小官人写得恁地好诗!苏过失敬!”

  古人对别人尊称,要么抬对方,比如“尊驾”、“尊阁”之类的;要么贬自己,像宋代一般称呼自己为“某”、“我”之类的。像苏过这样直接提自己的名字,以他的名声之盛,那的确是高看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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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王伦识好歹知礼数,急忙逊谢:“岂敢!小可只是偶得一首佳句,已经用了平生心血,哪里敢在小苏先生面前招摇?可是羞煞廖良了!”

  这两人一番互捧,落到众人眼里却无异样,因为读书人都是这么玩的。只有程婉儿不胜惊骇,她过了好久才能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竟是那个不起眼的廖小官人做出来的诗?岂止大才,简直逆天!因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王伦在短时间里就能做出这么一篇势必要流传于世的佳作出来,其本身的才华可想而知。

  王伦的形象在她眼中瞬间又上升了几个档次。

  不想人群中有人悄悄嘀咕道:“这秀才莫不是知道小苏先生要来,提前找了枪手做好了?谁不知道,得小苏先生一句话,必然名动公卿!”

  原来正是那个杨小郎,据说也是个秀才。只是他此时这样说,未免太过阴暗,毕竟花花轿子抬人,哪有损人不利己的砸场子的?

  可能同行是冤家,不想看到王伦太得瑟吧。

  这话落到苏过和程婉儿耳里,各有异想。

  程婉儿是知道王伦绝对是随性而作的,毕竟和苏过碰见确实是偶然,说提前找枪手为了博苏过高看一眼有些匪夷所思。

  苏过则将信将疑,因为这年头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太多,也不是没有这种事发生过,只是王伦写的诗未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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