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城关一中中考最后一场英语考试，距离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校大门内的广场上，已经围拢了不少提早交卷的考生，不过大部分人都怀着看热闹的心态。
毕竟作弊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再加上初中生的心态还未完全成熟，遇到这种事情，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观望。而校大门外，一些家长也伸着脖子往里看，显然正被发生的事情所吸引，只不过碍于紧闭的校门，还有花坛的视觉死角，他们没办法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边，随着张岱不断靠近花坛边上争执的身影，耳畔总能响起一些刺耳的对话。
“那个女生，好像是3班的关琳？”
“是她？”
“我在外校听说过她，她妈是红灯区的一枝花，一百块就能睡一晚……”
“真假的？”
“谁知道呢，不过无风不起浪，什么家庭出什么样的子女，这一次她作弊被疯狗抓住，算是完蛋了……”
“疯狗还真是铁面无私，对自己学校的考生都这样。”
“只是那关琳，居然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好，以前怎么没发现啊。”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一缕夏日的风带着青草香，绕过了少女的青丝，掀开了额前微卷的长发，露出一双委屈又干净的眼眸。
初中三年，一直低调处事的关琳，第一次以这种高调的方式，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作弊者的身份。
哪怕梨花带雨，在这一刻依旧令人厌恶，就像是一朵留着脓液的食人花，生人勿进，避之不及。
“我没有作弊，那张纸条不是我的！”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考试吧！”
“作弊就是作弊，别无理取闹，明年再来吧。”副主任吸了口气，用力掰开对方抓住自己胳膊的小手，声音中满满都是无奈。
每年都有学生作弊，被抓之后也总是露出这般无辜的表情。
“两个监考老师同时看见纸条从你手里掉出来，你怎么解释！难道两个老师都跟你有仇，非要说你作弊吗？！”
“这就不是我的！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他们说得没错，你就是条疯狗！”
关琳噙着眼泪，自己的神经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口不择言。
“关琳，你简直无法无天！竟然辱骂老师！”疯狗气得嘴角都在哆嗦。
“关琳，冷静一点！这样对你的影响也不好。”
五班的班主任姓叶，此刻她只能抱住自己的学生，让对方不要再继续激怒副主任。
“来两个人，先把她送到办公室，冷静一下，等考试结束再开会。”
这一刻，明明是盛夏，关琳却冷得浑身发抖。
看着花坛边上那道纤细的身影，张岱的内心再次泛起滔天的巨浪。
他是认识关琳的，起码在初中之前，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是无话不谈的小伙伴，可不论在哪个时代，父母的缺德总会累及子女，流言蜚语的家庭背后又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和辛酸？
初中三年，关琳给自己的印象，完全是渺小到尘埃里，低头走路，齐肩的头发遮脸，穿着一年四季的两套校服，鞋子是五块钱两双的解放鞋，完全没有青春年少的模样。
而令张岱内心更揪痛的是，关琳在一次次忍受霸凌之后，最终不堪被人侮辱，在2003年的高考前夕跳楼自杀。每每想起这件事情，以及日后成熟的心理，张岱总觉得少时自己对关琳的漠视与疏远，其实也是一种冷漠的霸凌。
和前世那块染红的裹尸布出现彷徨的重影，张岱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这份记忆依旧能够带给自己如此巨大的触动。
也许时间能抹平山海，可曾经有多少年少轻狂的时光，却成为了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此刻眼看着关琳要被拉走，张岱及时出现，并且拦下了副主任。
“同学，什么事？”
副主任看着突然出现的男生，眸光中透着一种令学生畏惧的力量，这是长年积累工作经验所产生的气场。
“主任，给那张小抄做个指纹鉴定吧。”
此时此刻，花坛边上能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集体呆滞，然后看向张岱。
“什么？”
疯狗盯着张岱，本就不大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寒光在眼角乍现，显得不威自怒。
“眼见不一定为实，凡事都要讲一个证据。”
“就像是东升西落的太阳，实际上却是地球自转的原因。”
“两个监考老师同时看到纸条从关琳的身上掉落，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扔纸条的考生失误，才发生了这一幕？”
一缕夏日的风再次吹过花坛，张岱的声音在这一刻给人一种振聋发聩的效果，附近几名教师的脸色微变，而关琳则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事实上，当年的作弊事件，也是通过一次最简单的指纹鉴定证明了关琳的清白，可惜那个时候中考已经结束了两天，关琳也只能在第二年重新参加中考，并且再一次被舆论吹向了风口浪尖。
这边，副主任明显被张岱的话所震惊，这一刻的他忽然想起前几年作弊的那些考生，喉咙里像是被堵塞了什么东西一样，久久说不出话来。
“真正作弊的人，应该还在考场上。”
“是非对错，一验便知。”
“但是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让关琳继续完成考试？三年一次的中考，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刹南县太贫穷，三年才有的一次全市中考是对他们所有人的人生一次重大的洗牌。
这一刻，张岱的话真正击碎了徐疯狗的坚持，说到底他也是个疾恶如仇的人，否则也不会任职政教处副主任多年。
他既不会拿学生的前途开玩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叶老师，你先带着考生去考场！”
说完话，政教处主任看了一眼关琳，眼神中明显带着一抹后怕，又看了看张岱，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对方的名字记下，准备回头查查是哪班的毕业生。
回过头，疯狗再次恢复了往日严峻的表情，同时联系了在校驻扎的民警，当然他并没有因此减少对关琳的怀疑。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很快，关琳重新进入考场，至于张岱，事了拂衣去，推着自行车，马不停蹄朝着二十年多年前的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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