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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夜离大营

  武皇回殿后并未急着拟旨,而是细细思量之后,才命人磨墨。

  刘育昌端详武皇的眼神如常后,才试探道:“唉,这月公子虽然相貌出众,但到底是小家出身,委屈了定安王啊……”

  武皇拿笔道:“朕与皇夫多年夫妻,他从未如此伏低央求,朕也不好太过无情。况且……”

  她写下了几个字,细细检查,“况且,子家不可,宗室不可,武官不可,缙王党那三个又与他结交……余下的人也就那几个。随他选谁,朕都无所谓。”

  她挥笔书毕,拿起圣旨端详道:“不过一个王夫而已,皇夫要与朕较这个真,朕让他就好。真要想安插人,不拘什么路子。”

  说罢她将圣旨丢到刘育昌手中,道:“去送吧。”

  而后自己去往士林宫看望风和,近来武皇对风和很是上心,宫中人自然也格外上心士林宫的事务,无论衣食住行,皆是最好的用度。

  武皇在士林宫用了午膳,期间有人来同吕昭仪禀告事务,见陛下也在,不免有些吞吞吐吐。吕昭仪近来神思倦怠,扶额强打精神道:“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当着陛下的面,有话快说!”

  那宫人连忙道:“回禀殿下,是士林宫前两日失踪的宫人找到了,似是失足跌入了内湖之中,因着冬日里那地方不常有人去,所以耽搁到今日才发现。”

  吕昭仪“啊呀”了一声,颇为意外,武皇倒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一般。风和卧在榻上很是震惊,叹气道:“怎会如此……桂枝那么好的人,伺候也尽心尽力,这几日不见我只以为被派到哪做事去了,竟然……唉!怎么这么不小心……”

  武皇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道:“莫要伤怀,朕再指两个伶俐的宫人给你。”

  说罢她便起身离去了,朝务繁忙,她已耽搁了许久。

  待武皇走后,吕昭仪才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哎?死的是桂枝吗?死的不是绿荷吗?”

  风和坐在榻上随意道:“昂,是叫绿荷吗?那就绿荷吧。”

  吕昭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怎的近来总是晕得很……”

  风和笑道:“若是叔叔实在难受,便吃些寒石散吧。”

  “也好。”

  定安王府后院

  风临在井亭焚烧北域的书信,烧到一半前院的下人来报,因着寒江治府规矩极严,那小厮也只远远地站在庭院院门出,先禀告有事,待风临抬眼示意后,才敢近前来传话,可也不敢站近,只站在小径之上道:“禀告殿下,有一队生面孔来访,为首的称是月家人,想与殿下道喜。”

  风临示意寒江接着烧书信,而后对小厮道:“你请她们去兰因堂小坐,吾去更衣,随后便到。”

  “遵命。”

  不多时风临便换好了衣袍来到了兰因堂厅中,月知州带着长女与儿子携礼拜访,一见她便起身作揖道:“拜见定安王殿下。”

  风临今晨知晓婚事敲定,本想亲去拜访,没想到这家人脚程比她还快,不过一个时辰便上门来了,她伸手将月知州扶起,微笑道:“知州大人何必如此多礼,陛下圣旨已下,眼下吾也算您半个媳妇了,该吾登门拜访的,竟劳您亲上门,是云逸无礼了。”

  月大人见她说话客气,礼数也很周到,心中的不快消了大半,但仍忧心儿子,待风临请她落座后,她也开门见山道:“殿下,实不相瞒,臣送小儿参选,只盼着他撑到面见天颜那时就好,长长见识便归家去,哪里敢奢望得皇家青睐呢?今晨接到圣旨,老臣还恍惚着,若不是谢恩之时叩首叩得太痛,老臣还以为是在梦中!”

  月惊鸿红着脸忍不住怪道:“母亲!”

  月知州忘了他一眼,叹气道:“殿下您瞧,他就是这样一副没规矩的模样……唉,臣已年迈,无力再为子女拼些什么了。老臣不过一知州,家族亦非显贵,这孩子又太过率直,臣怎么放心他嫁入亲王之府呢?”

  风临宽慰道:“大人无需妄自菲薄,在云逸眼中,金玉之尊倒次于馨德良质,月氏虽非大族,却是书香门第,家风优良,观公子言行,便可知大人素日的悉心教养,非是德行出众之人不能教导。如此良家,如此良人,又怎做不得一个小小的王夫呢?”

  这样的夸赞和自谦说得月知州颇为舒服,她见风临不是传闻中的无礼之人,微微放下了心,起身道:“冒昧叨扰,已是老臣糊涂,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大人这话叫云逸汗颜,该是吾去贵府拜访才对。”

  月知州摆了摆手,叹道:“本进京便是为了小选一事,而今事了,老臣也该回兰陵去了。只是臣的小儿需得留在京中习礼明事,京中无亲眷,小儿孤身一人,还望殿下念在婚约,能多多照拂小儿。他若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殿下不要怪罪,都是老臣教子无方,臣先向殿下告罪……”

  说罢她便俯身欲拜,一旁的月惊鸿见状红了眼眶,赶忙上前扶道:“母亲……”

  风临也一把扶住,轻声道:“大人这是做什么?照拂公子是吾应尽之责,且公子兰心蕙质,即便日后有什么争吵,也必定是吾冒犯在先,该吾道歉,您何须如此?”

  月知州执意欲拜,奈何风临力气极大,抓的她动弹不得,无奈只能作罢。

  留她们做客,她们也是不肯,月知州带着月玉京离去,唯有月惊鸿借口琐事,非要同风临再讲会儿话。见儿子这不争气的样子月知州连连摇头,拽着月玉京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月玉京从始至终也没有多言,只是走前冲风临行了个大礼,说了句:“臣的弟弟以后就拜托殿下了。”便随母离去。

  二人站在府门口见马车远去,才抬脚归府。风临与他并肩而行,方才听他说有事要讲,只当他是真有正事要说,便问:“公子有什么事要说?”

  月惊鸿望了她一眼,快步走到前方,背着手边看四周边轻快道:“自然是大事。”

  风临认真道:“何事?”

  月惊鸿转身冲她正色道:“你可知华京中订婚后的男女必得去清云观求一道姻缘合和符?”

  “嗯……吾不知道。”风临一时语塞,“所以你想去清云观?”

  月惊鸿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况且二人也有婚约了,带他走走也没什么,正好有些话风临也想说。于是她道:“这也不难,走吧。”

  “现在?”月惊鸿奇道。

  “嗯,走吧。”风临抬脚欲走,忽想起什么,又停下问他:“你想张扬一些,还是想低调一些?”

  月惊鸿不解,问:“这是什么意思?”

  风临面无表情道:“意思是你想坐吾的车驾,摆仪仗去,还是只骑一匹马去。”见月惊鸿脸上表情,风临忍不住解释道:“原先在军中时,她们说男子是很在意排场的,若女子小气男子会很没有面子……所以……”

  月惊鸿没忍住笑道:“情人去求符哪里要什么排场?只要一匹马就够了。”

  风临点点头,命人去牵了两匹黑马来。风临不想太惹眼,也不许仆从跟着,只与月惊鸿二人骑马离去。

  到了清云观,风临着实被这儿香火之旺惊了一跳,短短几步台阶,足足走了三刻钟。风临被这么多人围着简直要窒息过去,幸好有月惊鸿扯着她一路挤过去,这月惊鸿也不知怎的,人越多他乐得越高兴,活像个下了水的泥鳅,左滑右滑便滑到了一座大殿门前。

  他也昏了头,便问近旁的一位妇人:“大娘,这里在做什么?”

  妇人满头大汗道:“求签哇求签!这里签好灵的哩!”

  月惊鸿乐道:“哦哟?那我也要求一支。”

  风临在他身后被挤得头昏眼花:“你不是要去求姻缘符的吗?”

  “可她说这签很灵啊!”

  “行吧……”

  月惊鸿扯着她挤到了大殿,等了许久才排到自己,就这还有人插队,月惊鸿很不客气照着那人后背拍了一掌:“去去去!后边排去!”

  那女子不满道:“让一下怎么了嘛?我这很急的,我要求问学业的啊!怎么不能体谅一下!”

  月惊鸿掐腰理直气壮道:“我们要问姻缘,也很急的!”

  僵持了一会那女子不得已离去,走前还啐了一口:“狗屁姻缘,了不起啊!”

  月惊鸿叉腰道:“你爹的姻缘就是了不起!”

  风临闻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待到求签时,月惊鸿捧着签筒颇为虔诚地念念有词,一边晃一边闭眼嘟囔:“上上签啊上上签、上上签啊上上签……啊!有了!”

  一根竹签应声而落,月惊鸿嗖一下攥在手中,冲着自己的拳头咽了好几口口水,才敢伸开俩指头,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

  风临想凑前看看,却被月惊鸿一把挡住,月惊鸿沉默着望着手里的签,前方的道长问:“要解签么?”

  “不用了。”月惊鸿将竹签藏进怀中,拉着风临离开了大殿,一路走出了清云观。风临再傻也猜到了一二,问道:“是签不好吗?”

  月惊鸿扯着她头也不回道:“这破签不灵的,下次我们去别家。”

  风临轻声道:“你给我瞧瞧?”

  “不灵的签有什么好瞧的。”月惊鸿拒绝了她。

  风临一时无言,在她前方两步的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袖口,微微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望着这个在宫宴之上一舞惊人的少年此刻有些孩子气的动作,风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她上前两步同他并肩而行,她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月惊鸿顿了一下,转头轻轻望向她,问:“殿下还有时间陪我?”

  风临道:“吾很闲的。”

  月惊鸿终于又乐了,他仰头正色道:“说起来,华京订婚的男女都要去护城河上游一圈的。”

  此时风临早已摸清他的套路,问:“真的假的?”

  月惊鸿红着脸道:“当然是真的!”

  “那就去吧。”风临轻声道,“若是游完还来得及,吾领你去玉泉楼吃鱼。”

  月惊鸿乐道:“那可要抓紧啦。”说罢便上马催促。二人一路骑到护城河边,拴好了马,准备租一艘小船,船妇一报价,风临便面无表情地掏出钱袋子,被月惊鸿一把按住,扭头道:“大姐,便宜些吧!”

  那船妇道:“不行不行,小本营生,不讲价的!”

  “大姐,别家都没有这么贵的,再说我们是绕一整圈呢,你要是便宜些下次我们还来坐你的船,而且我的朋友如果来玩我也叫他们坐你的船……”

  “啊哟!”那船妇皱眉道,“那你说话当真的不?”

  “当真当真,过两天花朝节我还来坐你的船。”

  “好的吧,上来上来吧,便宜你两个钱!你不要和别人讲奥!不然我这生意没法做了。”船妇边上船边道,“小妇人,你娶了个好会过日子的郎君哦!”

  风临有些不好意思,沉默着上了船,二人坐在小船前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感受微风拂过面颊,垂柳依依,忽觉时光悠然。

  月惊鸿坐在那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微风吹起他鬓边的乌发,飘起,落下,飘起,落下。他望着水面,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什么?”风临一时愣神,脱口而出。其实她听清了。

  月惊鸿直直地望着前方的水面,被金灿的阳光晃花了眼也不肯看她,有些倔强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风临哑然。

  他乌黑的发随风起舞,几缕飞至脸庞上,有些凌乱的美感。月惊鸿有两扇又卷又翘的睫毛,此刻却全塌在了眼上,一颤一颤。他轻声开口,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但掩不住低沉的心绪:“起先我接到参选的消息,只是高兴有可能嫁给定安王,但现在我高兴,是因为我可以嫁给你。……但你好像并不高兴。”

  “殿下,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但我并不介意,真的。”他努力直起背,似乎是在给这句话添些可信度,“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相处时间,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年了解彼此、认识彼此。你喜欢别人,只是因为在过去那段时光里,他是最美好的记忆,但现在我来了,从今天开始,到未来的几十年,你的身边都会有我陪伴,你的记忆都会有我存在,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有真挚的情感。”

  他暗暗攥紧衣袖,认真道:“殿下,我很好,你不会失望的。”

  少年的话真诚而坦率,强烈地撼动着风临的心。她分不清他的话是保证还是争取,但分清是什么很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番真挚的话如夏日之火,真真切切地感动了风临阴寒太久的心。

  起码在这一刻,她久违地感觉到了被人爱着的温暖。

  风临正视着他,黝黑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昔年的神采,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对他说:“公子,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否认。现在我心中的确有倾慕的人,只是如无意外,今生我同他没有可能了。他早同别人定亲,而我也早与他饮酒作别。我同你的婚约是出于多方的考量才达成的,我有我的目的,而你们也有你们的考量,这一点相信你一早也知晓。”

  月惊鸿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她道:“我现在虽不能放言立刻心悦于你,但我向你保证,我对婚约绝无儿戏。无论你我出于什么原因缔结的婚姻,王夫就是王夫,无论对外对内,你都将是我定安王府真正的男主人。”

  少年睁大了眼,终于转头望向了她。

  风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露出一个和善温柔的微笑,“惊鸿,你很好,正如你说的那样,你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在未来相伴的人生里,我也相信我会对你有倾慕之情,我不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希望不要让你等太久。”

  天宇忽霁,金光洒落,在早春璀璨的日光下,他露出了一张明丽夺目的笑颜。

  月惊鸿忽猛地从船上站起,剧烈的动作震得小船一颤,他胸中闷气尽数荡尽,深吸了一口微凉的风,双手拢在面前,冲着金灿灿的河大声喊道:“我要成亲啦!”

  鹅黄色的衣袖迎风尽情地翻舞,每一块衣袍都闪着耀眼的光芒,他的乌发同鹅黄的身影一起交织在风中,勾勒出一个俊美的身姿。玉颜韶华,光映照人,风临从不知一个人可以笑得如此好看。

  如此明艳,如此耀目。

  风临一时愣住。

  他或许出现的太晚,可他实在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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