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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本该是我

  回到太和宫,暖气扑面而来,歌乐盈耳,风临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尽,为这热气一蒸,寒意反而更鲜明,连带着指尖都冷。

  方才月惊鸿的话犹在耳畔,似乎字字诚恳,但风临难以尽信。数次的算计背叛逼得她连身边出生入死的属下都要怀疑,现在她哪会去相信一个素未谋面者说的倾慕,倒不如说对方越热诚,她越觉得可疑,有所图谋。何况在太和宫外碰见,风临可不相信是偶遇。

  殿中笛音雀跃,风临一路返回,归座后,风依云悄声提醒道:“现在奏笛的是祝大人的外甥。”风临瞟了一眼,兴致寥寥。

  见状风依云道:“你怎么回事,难道忘了祝勉的儿子在风恪府里吗?现在如何不留心!”

  风临左手摩挲着桌上酒杯,叹了口气,勉强抬起头,却不想正对上了子徽仪的目光。他原正伤感地望着她,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看来,仓皇低下头。

  这一动作令风临面色微沉,指尖像给针扎了一下,也移开了目光,想去看厅上红衣少年奏笛,却是心烦意乱,干脆挪开眼,语气恹恹道:“我留不留心又如何,最后也不会如我的意,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风依云哪会听不出她的难受,心里也跟着急,悄声道:“就算拒不得,好歹看看,起码挑个顺眼……”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能选一样。”风临侧过脸,微声笑道,“我能吗?”

  她声音非常低微,语调平缓,脸上的淡笑也很从容,看着就像在与弟弟闲聊,寻不到异样,然而风依云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悲伤。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转过头,使劲瞪了一眼子徽仪。

  子徽仪看到了好友的眼神,也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愤怨,他立刻低下头来,整个人缩在座上,极力避让他们的目光,像是这世界最大的罪人。

  宴席过半,许多臣子去向武皇、皇夫敬酒,气氛正佳。在风临回座后不久,外头有个宫侍进来,悄悄地在武皇身侧低语了几句。武皇听罢面上未显露,仅淡淡瞥了风临一眼。

  然而风依云因着恐惧,时时刻刻留心武皇动作,这一眼正好给他发觉了,待武皇目光移开,他立刻就对风临压声道:“刚刚外头有个内官进来和陛下私语后,陛下就看了你一眼!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风临真没料到弟弟如此眼尖,回道:“别怕,只是碰见了刚刚献舞的月惊鸿,闲聊了两句。我没有失言。”

  “真的没有?”风依云有点紧张。

  风临道:“别怕,没有。”

  风依云道:“那你也该避着人些。”

  风临道:“我和个生人能聊什么出格的?遮掩反倒可疑。你不要这么担忧,我难道不知分寸么。”

  闻言风依云稍松口气,刚拿起筷子,就看见对面风恪忽然起身离座,走到丞相一家坐在的席座,作揖说了一会儿的话,便见子徽仪起身,跟随着风恪,二人一道往帝夫方向走去。

  “这两个……”风依云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要去干什么,气得放下筷子,慌忙想去拽住姐姐说话,好转移她的注意,却不想风临已经看到了。

  “姐姐……”风依云坐在一旁,看着风临注视那二人的眼神,心里忽然堵得慌。

  风临不发一言,也没什么表情,平静地看着对面二人。他们穿过长长的宴厅,在华灯暖光中走到帝夫座前,得体行礼。

  一旁的宫人早就备好了一对酒杯,在他们行完礼后适时端上,他们分别拿起一杯,风恪开口对武皇说了些什么,远远地听不清,只看到子徽仪在一旁附和着微笑。

  随后二人擎杯,一道向帝夫敬了酒。

  风临沉默地看着,左手僵硬伸向桌面酒杯,在此时缓慢地,也饮了一口。

  远处清影饮罢放杯,风临也慢慢地将酒杯放置回桌上。动作一致,就好像她与他也饮了一次。

  风依云简直看不下去,又气又心疼,压抑着声音道:“他们爱干嘛干嘛,与咱无关,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风临定定看着远处,目光一下也未挪。她本来想搪塞的,也想找个体面的话敷衍过去,她做的到。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忽然失去了力气,一切说辞都索然无味。

  她张开口,在这一刻撇下了所有伪装,轻声道:“本该是我的。”

  在他身边的人,本该是我的。

  与他并肩携手,共敬帝夫的人……与他结伴参宴,与他以爱侣的身份迎接世人的目光的人……

  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我在紫宸殿求得的爱人,我的。

  我先遇到的,我先爱的,我先求娶的。

  我尊重他爱护他,我一心一意待他,我跪殿求娶备礼十街,我确认了心意我们两情相悦。

  他身边的位置,他身边的人,他的花好月圆,百年好合,原本就该是我的。

  为何现在他身边的是她?

  风临望着那一对身影,捏着酒杯,轻声道:“对他,我什么都没错过,我什么也都没做错。为什么。凭什么。”

  风依云胸口闷堵,接不上话。他默默转过头去,这晚再没吃下一口东西。

  不远处的酒已饮毕,武皇笑着放下酒杯,对着满宫臣子家眷,高声道:“朕明珠复得,心中甚喜,今夜欢宴庆贺,见缙王与子徽仪成双入对,而云逸已至婚龄,却仍孤身无伴,不免挂心。今趁此良辰佳宴,朕便于此,择贤人赐婚云逸,以成双美。”

  说罢,她转向席间,笑道:“祝卿,你可愿将贤侄舍与朕的女儿?”

  席上祝勉立刻起身入厅,高声行礼道:“陛下抬爱,臣荣幸至极!”

  讽刺的地方太多,风临定定听着,看着高座上此时笑意盈盈的帝王,回味着对方的话,居然没忍住乐了出来。

  我为什么孤身无伴,你不清楚吗?

  她心中真是无限凄凉啊,想张口说些什么,但这场赐婚,对方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

  是想当场作定么?以皇帝的权利,母亲的威严,将一场明摆的算计系上鲜红的绸花,顶上姻缘的美名,捆绑在她手上,而她只能谢恩。

  那如果这样的话,她是有些意见的。就算知道现在的她大概是推拒不掉这桩婚约,她也不想就这样顺从地伸出两只手高喊谢恩。

  风临两手撑住桌子起身,面朝高位站起,回拒的话已在嘴边,却不想高座之上有一声先于她开口:“且慢。”

  明宫中声音稍歇,都望向帝夫。高座上,皇夫平静看向身侧武皇,问:“不知陛下要给他什么位份?”

  武皇微顿,道:“自然是正夫。”

  皇夫淡笑一声,目光移向华厅,道:“若是侧室,倒便罢了。既是正位,那不能不问孩子的意思。”

  皇夫的出言恰到好处,赶在风临之前开口,免去她忤逆擅专的麻烦,又没有直接推拒赐婚,反而以位份为切入点,缓声发作。碍着皇夫的身份和出身,他说的话也无人可指摘。

  武皇凤眸瞥向身侧,对面那双秀雅美目态度温和,目光却毫不退让。

  静视良久,武皇勾了下唇:“行,那朕便问问云逸。”随即微调转头,向风临微笑问道:“云逸,你对祝勉的侄子可满意?”

  风临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印象,直接道:“祝家郎君聪颖俊秀,而臣愚鲁莽撞,不堪相配,冒然允下,只怕平白耽误了对方。还请陛下怜惜佳人,另择俊才相配。”

  话回荡殿厅,直至声波散尽,武皇都没有作声。短暂的沉默弥散空中,使方才还热闹的宫殿顷刻间冷下来。

  显然,现在需要一方低头。但风临沉默以对。

  风依云坐在一旁开始冒冷汗,紧张地打量武皇的神色。

  静寂还不到两息,却叫他觉得极为漫长。这样的僵持似一场熬鹰,谁先开口,谁就成为输家,两方都没有相让的意思,眼看气氛即将滑落深井,终于有一人站出来打破僵局。

  礼部侍郎离座上前,行礼道:“陛下,若殿下与祝家公子好事未成,也不必遗憾,不过是没有缘分罢了。今日俊才济济,再择有缘者恩赏便是。”

  这话说完,场面确实渐渐缓和了,也有人上前荐道:“陛下,柳尚书次孙沈稚竹今年正满十六,臣曾见过,其人知书达理,温婉贤良,品貌出身皆为一流,堪配亲王。”

  “哦?”武皇应和着笑了下,看向柳尚书道,“柳卿,可是如此?”

  柳尚书出列道:“回陛下,老臣次孙资质寻常,只十分老实,不似李侍郎说的那般好。不过,小孙确满十六了。”

  武皇道:“柳卿不必自谦,你教养出的孩子岂有不好的。如此朕便霸道一回,同你讨这孩子作婿。”

  柳尚书笑道:“哈哈,既如此,老臣也拗不过陛下,只好谢恩了。”

  风临突然出声道:“他人可在?”

  柳尚书道:“小孙今日未来宫宴。”

  风临道:“既未谋面,如何定姻。贵家公子不知孤品貌,孤亦不得见他容止,这般定下,岂不草率?”

  说罢她转身对着武皇一揖:“陛下一片慈怜,臣心中感激,然臣年岁尚轻,四处闯荡,心性仍然未定,实无意早早成家。还请陛下容臣再逍遥两年。”

  武皇注视着她,听完她说的话,未露恼意,面上微笑分毫未改,淡淡道:“到底是你年纪轻不想成婚,还是,只要是朕的指婚,你都不满意。”

  殿中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气氛陡变。似乎龙颜震怒降罪就在瞬息之间。

  此时皇夫果断出言,云淡风轻道:“不过是小孩子玩性大,不愿受成家的拘束,陛下何生恼意,谁又没有年轻过?”

  “陛下当年不也很有主意的么。”

  不大不小的温和嗓音传入耳中,看似圆场,却教武皇沉默了片刻,才再开口接话,说话时也没有转头看他,“朕一向恭孝,婚事也是遵从先帝心意。”

  皇夫淡淡一笑:“若真如此,那不该是我。”

  龙袍下的手暗暗攥紧,武皇面上表情皆散去,只留那副面具般的静容,沉声道:“你意如何,直言。”

  皇夫温和笑道:“吾只是希望陛下体谅一下孩子,纵真要赐婚,也该赐个样貌才华都顶尖的,能让孩子喜欢得上的人。”

  武皇道:“看来皇夫已有合意的人了。”

  皇夫颔首一笑,目光悠悠落在厅中,道:“只是方才有个觉得不错的……那个跳舞的孩子,陛下不是也夸了么。”

  “哦……原来你中意他。”武皇恍然,似乎觉得皇夫青睐那个男孩也是情理之中,将欲开口,又想起先前宫外传来的话,风临与那个月惊鸿似乎未曾相识,也无意交往,心里稍松,语气也没那么生硬,放低些声音道:“那人的确出色,也难怪你会留心。但他的家世不高,比不上朕挑的那些。你总不想委屈风临,何不自朕挑的世家子里选。”

  皇夫道:“临儿性子烈,我想选个能容她的。况且我真觉得今晚的孩子里,他是最出挑的。陛下,当真不可以么?”

  他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陛下,你我都清楚今晚的赐婚是怎么一回事,各退一步吧,你想如意,也要给别人留一步余地。不要闹到最后,我们都不体面。”

  武皇沉声微笑:“朕真想知道,你们要怎么让朕不体面。”

  皇夫丝毫不惧,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动那两个孩子,你不要逼我。”

  武皇凤眸微圆,实是没有料到会从皇夫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感到荒谬,不由失笑,笑后却是一阵心凉。

  然皇夫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只道:“陛下,在风临的婚事上,您已很得意了,让一步吧。”

  说罢他合唇转头,将脸对向前方,用态度表明,方才是他交涉的最后一句话。

  武皇直直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座下臣子都在静静等待,许久之后,武皇为这场赐婚下了最终定论:“赐祝勉之甥祝嘉怡,月延之子月惊鸿,入镇北王府为侧君。”

  风临脸色铁青,难以置信道:“什么?”

  武皇瞥了她一眼,居高临下道:“择吉日入府,如此定了。”

  由正变侧,祝勉面上瞧不到丝毫低落怨恼,她飞步重新上前,也不去看风临脸色,直接朝着武皇高声谢恩。他座旁的红衣少年随之入厅,伴着祝勉的声音一道叩拜谢恩。

  月知州起先呆在座上,根本没料到这事态的发展,还是由月惊鸿及女儿拉扯一下,才慌忙离座来到前方谢恩。

  太和宫内臣子纷纷起身,抬手作揖,齐声道:“恭贺陛下——恭喜祝大人——恭喜月大人——恭喜镇北王——”

  浩浩贺声席卷宫殿,一声声恭喜、一声声镇北王似浪潮般前仆后继,风临胸里憋了一口气出不去,在这声浪里,眼前阵阵发黑,却赌气似的,逼着自己放声大笑起来。

  她道:“哈哈哈,好哇!孤这三月又封尊号,又得了郎君,还是两位,怎不是天大喜气?可喜可贺!孤实在是太得意啦!”

  说着她自座位而出,抓起酒杯,大步朝着身周围的朝臣宗亲们走去,她眼前昏黑难以视物,却笑面端着酒杯去碰别人的杯,强作出一副欢喜模样,边碰边笑道:“多谢,多谢。”

  她装得那样好,连风依云开始也没看出异样,四下气氛渐渐活泛起来,在风临与臣子们热络的推杯换盏中,竟真有点喜气洋洋的味道。

  只是风临再能强笑,也终究勉强不住因剧烈情绪而微微失控的身体,她酒盏中的酒水抖得越来越剧烈,最后几乎要自杯中泼洒出来。

  正在这时,一段霜袖挡住了她的杯盏。

  那段香气是如此熟悉,风临僵硬抬起头,看见子徽仪站在她面前,修长手指端持着一尊酒杯,一身月袍拦在她与旁人之间,将她的失态尽数挡下。

  “殿下,容请我礼敬一杯。”子徽仪双眸微垂,在略显落寞的话音里,将酒杯轻轻地触了一下风临的酒樽。

  “恭喜殿下。”

  抬袖掩杯,一仰头,他将酒水尽数饮尽。

  动作从容得体,仪态端丽,正如他自小那般,挑不出一点错处。

  风临望着他,那一下碰杯带起她的耳鸣,使她恍惚起来。

  是她昏了头么?

  仿佛在看到他说恭喜。

  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稍作反应,风临便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并丝毫不怀疑所闻所见,她也笑着擎起杯道:“孤敬过你,你也敬回孤,如此才好。”

  是啊,凭什么她说得恭喜,他就说不得呢?

  都说得的。

  他们两个人,就该这样互相拿着话当刀子,往对方心里戳。非得这样,才对得起他们曾经的过往。

  风临这样想着,也渐渐觉得可以喝得下这杯酒了,只是没想她把手抬到一半,子徽仪忽然像跌了一下,稳步间不小心碰洒了风临的酒,一小片酒水污了她的衣袖。

  子徽仪见状,连忙行礼告罪。风依云飞快过来,瞪了他一眼,急忙询问风临,风临本也没伤到,只是这样一弄,她不得不去更换衣袍,反而得了会儿休整心神的时间。

  不远处,坐席上的静王已经看倦了,她缓缓起身,遣人告知了一声,便独自退出这场宫宴。

  一踏出太和宫外,冷冽的夜风迎面扑来,分明是冷的,风希音反而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的随从早自偏殿赶来,将斗篷披在她身上。主仆缓缓行离,夜里的皇城人影稀疏,随从见她神色寞寞,待看近旁无人时,悄声问道:“殿下,今夜可还顺意?”

  风希音望着夜中皇城,缓慢说道:“她厌恶母皇,却将母皇的招数尽用在子女身上。”

  一句话说完,随从不知如何接,她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许是她走得太慢,没多久,身后便有人赶上来了。察觉到后方有微弱灯笼光亮,风希音回头去望,发现是内侍持灯引离宴的臣眷出皇城。

  灯笼光亮微明,恰可以照清面容,风希音瞧了一会儿,认出了这人是柳尚书的儿子,柳岺歌。

  她不是个爱闲谈的人,却在看清人面容后慢下脚步,慢慢道:“你似乎是……柳尚书的公子。是么?”

  柳岺歌行礼道:“正是,见过静王殿下。”

  风希音道:“不必虚礼。余听闻你很有名气,有个名号,叫玉春山客……是这样么?”

  柳岺歌道:“他人谬赞,让殿下见笑了。”

  风希音没有接话,只是又问:“也生在春季?”

  柳岺歌微愣,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的生日,便回道:“是。早春三月。”

  “噢……”

  风希音点点头,看着他,像是在想从他身上找寻什么痕迹,但很快她便放弃了,目光移向前方,低声开口,似乎在对着这天地讲话,徐徐道:“十八年前,华京也有过一场春。”

  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听懂,柳岺歌看着她,语气平静道:“华京每年都有春。”

  风希音回过头来,神情显然未尽,却没有再与他就此辩论,她轻轻摇了下头,一笑置之,慢慢迈下宫阶,只有一句轻的像风的话,随着她衣摆的离去,悠悠落在华美的长阶上。

  “没人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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