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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看不见的伤疤

  这日风临与白青季、宁歆三人起了个大早,悄悄往城外那处离康山走。三人乔装打扮,轻装简行,也没带旁人,想着去那处探探地势。

  这是风临的习惯,打仗之前一定要亲自看看四周的环境,听旁人打探的难免会疏漏。

  刚出城不久,便撞上许多乞丐,这些乞丐有气无力地瘫坐在路边,深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三人,连乞讨的声音都透着一股虚劲。

  风临硬着心肠走了几步,终是不忍,掏出干粮掰成许多块,四分给了附近的乞丐。远处的乞丐见有人施舍便挣扎着爬起,渐渐向风临聚拢,伸出干枯的手无力的挥着:“菩萨……菩萨……可怜可怜我……给我些吃的吧……”

  可那点干粮哪够这么多人分,风临发完最后一块,不忍再看,扭头便走了。

  白青季追上风临安慰道:“殿下,能给多少给多少,我们又不是真的菩萨,不要太过自责了。”

  风临没有说话,三人一路行至山脚下,寻了一处树荫稍事歇息。

  这一路上三人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瘦的像竹竿,身上衣服补丁落补丁,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原以为是顺路,不想却跟到了这里。

  宁歆见他走近,问道:“小孩!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男孩看了宁歆一眼,撇嘴道:“谁跟着你们了?我本就要上山。”

  “上山?上山做什么?”

  男孩扭头道:“不要你管!”说完自顾自走到不远处坐下,在树荫里打量三人。

  三人走了一上午,此时难免有些饿了,白青季的肚子也叫了几声。这本没什么,不料一旁的小孩听了这叫声却猛然站起,似是等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噔噔跑过来说:“是不是饿了?我这有吃的!”

  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团一边自言自语,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把东西都分给别人吃了那能不饿吗?瞧你们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给自己留一点,我都知道这道理!算了算了,看你们可怜,我给你们一点吃的吧!”

  说完也不管三人的表情,自顾自把东西往她们手里塞。风临拿起一看,是几颗小的可怜的野果,绿得没有一点红,根本就没有熟。

  风临看着小男孩,想把果子还给他,却被男孩一把推回:“不要客气,快吃吧!”

  说完他坐回方才的位置,两眼亮晶晶盯着三人,叽里呱啦地说:“要找这个可不容易,附近的果树都被摘光了,我跑了好远才寻到一棵没人发现的小树。”

  风临看了看野果,问:“既如此,干嘛给我们吃?”

  “你们不是也分东西给别人了?况且我马上就去娘亲身边了,就不会挨饿了。”

  “你多大了?”

  “六岁。”

  “你自己上山?父母呢?”

  “这不是要上山去寻嘛!”男孩说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乐呵呵摆手:“菩萨姐姐们,我先走啦!”

  目送其远去,风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一旁的白青季要了一口果子,酸得面容扭曲在一起,嚎道:“哎我去!这也太酸了!这怎么吃得了!”

  “不想吃就给我吧。”风临伸手接过她的果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白青季看着她吃的咔呲咔呲响,忍不住问:“殿下,您这么饿吗?”

  “还行。”风临很费劲地把这几个果子咽下去,起身道,“走吧。”

  三人偷偷摸摸绕路看了又看,又跑到不远处相邻的山细细研究了一番,得出了结论:易攻。

  是故三人折返,风临当机立断,于当夜发起了突袭。

  兵分两路,风临携主力从正路攻上,另一路由白青季领兵,围守在离康山后方,两面夹击。

  是夜突袭,异常顺利。这伙叛军只有半数人有像样的武器,其余人皆是拿农具改制的东西挥舞,身上既无铠甲,也无护盾,更没有经过像样的训练,是经不起几下的。

  但每个人都不要命似的往上冲,嘴里喊着什么拼了拼了,滑稽又凄惨。

  风临本无意开杀戒,命人拿出备好的网,将叛军统统抓了起来。乱斗很快结束了,倒也没伤几个。

  风临拿起一个火把照了照面前的俘虏,淡淡开口:“领头的那个……刘四姐,是哪个?”

  “我!”黑暗之中,一个身躯干瘦的中年女子梗着脖子应了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唔……”风临一愣,看着她干瘦的模样,道:“你和吾想象的不太一样。”

  刘四姐冷笑道:“怎么?大人以为我该是什么样?”

  “总不该这样弱。”

  “哈哈哈哈哈!”刘四姐怒笑道,“连我这样的人都被逼得上山了,这足以说明官府的荒唐无能!我也不申辩什么,做了就是做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吧!”

  风临低头看着刘四姐,还未说话,远处角落便传来一声孩童的嚎啕:“别杀我娘!”

  一个瘦小的黑影窜了出来,滑跪至众人面前,他分不清谁是最大的官,便一个一个地磕头,哭道:“别杀我娘,我娘不是坏人,求你们开开恩……”

  “金盏!谁让你跑出来的!”刘四姐暴怒,“起来!不许跪她们!”

  “娘亲……”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爬到她身旁抱着母亲的胳膊,埋头痛哭。

  风临看了一会,问:“既有孩子,为何造反?”

  “造反?”刘四姐一愣,随即怒道:“我只是抢了粮,便成了造反吗?地里产不出多少粮,官也不管,叫我们怎么办?出去谋生,也不肯放人!把我们困在那一亩三分地不闻不问,这不是逼着我们去死吗?!”

  “娘,别说了,别再说了。”男孩哭着捂住母亲的嘴,转头看向风临,猛地愣了一下,待看清了面容后,爆发了更为猛烈的哭声,他想上前拽风临的衣角,却被士兵拦下,只能跪在原地仰头看着风临:“大人,我给过您果子的,我、我……”

  他带着一丝希冀道:“大人,您能不能不杀我娘?我娘是好人……真的……她就是太饿了。这些阿姨都是好人,她们没害过谁,大家都是太饿了……都不管我们,也不许我们出去,我们要怎么办嘛!”

  许是他哭得太凄惨,连地上众人也难免动容,一人跪道:“总要给人一条活路不是?把活路都堵死了,我们要怎么办?大人,咱都是种地的,不被逼急了,没人会愿意到这份上。”

  风临脸上没有半分波动,她静静注视着眼前跪成一片的人,看着她们深深凹陷的脸,不发一言。火光跳跃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宁歆在一旁没有吭声,她拿不准风临此刻的心思,索性不吭声,抓着剑站在一旁时刻警戒着。

  众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偏偏她不言语。

  风临直直注视着火光,灼得她眼痛。该怎么做?圣意是“平叛”,可她心中觉得这些人不该死。

  若抓回去,是个灭三族的下场。不抓……自己要怎么收场?她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可她的手再脏,也不想沾上同胞的血。

  她从军,不是为了杀百姓的。

  如果……如果是长姐在,她会怎么做?

  一闪而过的想法,却如烟花点亮了她的思绪。

  她终于如释重负,露出了一瞬微笑。

  跪在地上的人低垂着头颅,听到了一句如同叹息的话语:“小娃娃,同你母亲回家去罢。”

  “当真?”

  风恪猛地转过身,满脸震惊。

  身后的人作揖回道:“千真万确。”

  风恪慢慢转回身,一把将手中饵料撒了个干净,池中锦鲤争抢不休,激起阵阵水花。

  她的目光并没有分给池中鱼,反而投向地面,饶有所思:“哈哈……这真是……这可真是出乎吾的意料。”

  “殿下,接下来当如何?”

  风恪道:“杀,吾可参其屠戮百姓。俘,吾可逼其杀降,再遣人去符州造势。拒,便是抗旨不遵,退,便是欺君罔上,与贼同谋。就是这办砸了,吾先前没想,不过也不棘手。”

  她抬手一拍,笑道:“你马上请李大人来府一趟,再送个口信给王尚书,劳她遣人去老家帮吾造个势。”

  “什么势?”

  “自然是定安王慈悯百姓,体恤符州疾苦。”

  “殿下……何意?”

  风恪笑道:“记住,务必要夸得真心实意,把她塑造成一个面冷心热的圣人,为了无辜百姓不惜担罪,不忍杀之,纵其逃生。一定要让符州百姓人人皆知,口口相传。”

  话至此处,她忍不住摩掌轻笑:“不知母皇听到这样的传言,会作何反应?”

  “先等等,李大人先不要请。备车,吾要去拜访一下丞相大人。”

  缙王手下人办事麻利,不多时便备好了车驾,一路行至丞相府。

  风恪笑意盈盈献上了礼后,便同子丞相直入正题:“大人,该松口了吧?”

  厅中二人对视,子丞相沉默不语。

  风恪笑道:“大人想必也得了消息。定安王平叛失利,这可不是小事。虽说陛下此时还未回奏文,一切未可知。……但这是她归京后陛下交予的第一份实差,十拿九稳的事,却这般收场,若陛下震怒,解了定安王的军权也不是不可能,届时丞相该如何自处?”

  子丞相面色不改,道:“殿下,圣意如何,不是微臣该揣测的。至于旁的事,臣亦无能为力,若陛下有旨意,臣定然遵从。”

  风恪略一沉思,道:“大人,现下无旁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陛下之所以迟迟未下旨,与您脱不了关系。您纵横宦海多年,论趋利避害,吾是比不上的,您自然也更清楚如今的处境。

  与其抱着块沉木渡海,不如看看身后的新舟。

  自然,您是坚韧的人,独流海上也可自得,可令媛还小,处处碰壁如何自保?子家枝繁叶茂,根系甚广,仅守一块沉木又如何养得一株大树?”

  “大局将定,丞相早决断。”风恪笑着起身,对着子丞相作了一揖,“天色渐晚,吾便不叨扰了。”

  子丞相起身相送,风恪笑着走出府邸,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车驾。

  翌日清晨,风恪在自己的府中,接到了武皇赐婚的圣旨。

  紫宸殿中,武皇眉头微锁,几位大人坐在殿中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说来说去,仍绕不开定安王平叛失利一事。

  时至今日,定安王于符州已逗留八日,陛下仍未回复她的奏文,连同快马夹急的密报也置之不理。

  符州流言四起,大有为定安王歌功颂德之意,李大人自然添油加醋了许多,桩桩件件学与武皇听。

  武皇不答,王尚书却道传言虚妄,不足治罪。但定安王确实办事不力,总在那待着也不是个事,催着武皇给个旨意,是回是留,需不需旁人接手。

  武皇面色不悦,只说了句让近处的柳将军整军待命,也并未说整军做何事。

  而后便不可避免地回归到国本问题,武皇心烦,敷衍了几句便将众人遣退,只留了两位老臣在殿。

  武皇道:“国本一事,两位爱卿作何想。”

  闻人大人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便置喙。”

  另一位王大人却说:“国本既是家事,也是国事,臣为臣子,当直言不讳。臣以为,国本要早立,方可稳定朝局,使朝秦暮楚之人安定。而今京中生出许多无谓的争端,大多是定安王回京之故。陛下给了她兵权,定安王又是嫡出,即便手有疾,也难免有人做他想。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为天下计。不应当过分宠爱某位皇女,这不但使人心波动,受宠之人也难免生出不臣之心。”

  武皇低声道:“爱卿,言重了。”

  王大人道:“臣知此言会惹龙颜不悦,但臣身为臣子,需尽臣的本分。请恕臣直言,若非陛下一再偏私,断不会有安泉之战,更不会有今日符州一事。

  臣以为,叛军是否清剿事小,定安王是否不臣事大。叛军之祸,祸在一州,不足惧。亲王不臣,祸在千秋,万斤重!”

  闻人大人道:“你是说,定安王有二心?”

  王大人不语。

  武皇没有评价,只淡淡道:“闻人卿,你怎么看?”

  闻人慧大人叹气道:“陛下恕罪,臣以为定安王行事的确有些张狂,但若说不臣,还是有些过了,符州一事尚不明晰,陛下等些时日再做决断也无妨……”

  王大人道:“照您这么说,是让陛下什么也不做?”

  闻人大人笑笑:“若陛下不放心,不如先解了定安王的兵权,命她归京听候发落。”

  武皇道:“国本一事,卿怎么看?”

  闻人大人道:“臣不便多言。”

  “但说无妨。”

  “陛下既这样说,臣只道:求稳。”

  武皇双眼猛然一睁,终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笑容。

  缙王府外,龙驾缓缓停住,风恪匆忙跑出相迎,身上只披了一件淡月黄的外袍,腰间的白玉佩晃得叮咚作响,她连忙行礼道:“不知母皇光临,儿失礼了!”

  武皇慢慢下了龙辇,抬手示意道:“朕听太傅说你这几日忧思过甚,身子不佳,便来探望你。你不必多礼,若累着了自己,朕岂不本末倒置?”

  风恪应声起身,笑道:“儿不孝,劳母皇挂心了。”

  二人一同入府,身后浩荡侍从很识眼色,拉开了一段距离。

  武皇目光落到她腰间的白玉佩,道:“朕记得你以前不喜玉器。”

  风恪笑了笑:“亏母皇还记得。儿以前体弱,一味地想如何强健体魄,日日练拳,倒不好带这些。现在身子好了,也开始佩玉了。说到底,玉为君子佩,又有几人不喜呢?”

  武皇收回了目光,只轻声道:“你穿这些淡雅的颜色很好,衬得你气质上佳。”

  风恪笑答:“母皇喜欢,儿便常穿。”

  到了内庭,武皇挥手,御前的人会意退至门外守着,厅中只余武皇与风恪二人。

  风恪轻咳了几声望向武皇,眼中满是不解。

  武皇淡淡看着她,道:“为何抱恙?”

  风恪惨然一笑,叹道:“瞒不过母皇。……儿是为妹妹的事……”

  “怎么?”

  风恪叹道:“妹妹年纪小,做事胡闹了些,惹得人言如沸,儿身为姐姐,却不知如何教导,一时情急,才病了这几日。”

  她愁眉不展,自嘲一笑:“也不怕母皇笑话,儿自幼便与云逸不甚亲近,儿太过沉闷木讷,云逸却明丽活泼,儿心中喜爱这个妹妹,奈何性子相远,不知如何亲近。想来也怪自己,若我能似妹妹般英姿飒爽,或许妹妹也会更亲近我,今日事发,儿也能稍作规劝。”

  武皇开口道:“你自有你的好处,不必处处相像。”

  风恪叹了口气,忽然起身跪地,恳求道:“儿斗胆,恳请母皇不要怪罪妹妹。”

  武皇看着她,摇头道:“你这是做什么?”

  风恪不起,道:“母皇,妹妹自小离京,在边关苦守数年,便是心中有怨也是情理之中。望母皇念在云逸年少,也为武朝立过汗马功劳,劳苦功高,这次便宽恕了她吧!”

  武皇眯起眼,良久才问:“你为她求情,可想过你自己?他日再犯,你也要宽恕吗?”

  风恪不假思索:“云逸是我的手足,我自然宽待!”

  武皇忽然起身,挥袖道:“你好好养病,不必送了。”说罢便大步离去。

  风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侍从入厅告知武皇已回,她才缓缓起身。

  风恪站在厅中,扯下腰间的玉佩凝视,忽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狠狠攥紧手中的白玉,笑道:“等着吧,看看母皇能下什么旨意。”

  风恪说完这句话,挥袖而去,那白玉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鸣响。

  景和二十一年,十二月,一封圣旨降到符州,上书定安王平叛失利,辜负皇恩,解其镇国大将军一职,命其速速归京。驻在符州的两万北军尽数移交柳将军接管,代行平叛一事。

  同日而到的,还有两封密旨,密旨的对象是柳将军,内容不得而知。

  风临本欲接旨当日归京,但无论如何不肯交两万北军,双方陷入了僵持。两日后,柳将军拿出武皇密旨,交给风临。

  风临一展,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有匪猖獗,朕忧。欲遣定安平之,恐其生怨。”

  原来是给我的,风临微微叹气,看着那“恐其生怨”四字,不自觉摇了摇头。目光从“有”字扫到“怨”字,再从“怨”字扫回“有”字。反复数遍,终是停在了“朕忧”上。

  她利落地合上锦轴,还给柳将军,道:“既是陛下心之所向,吾自当尽力。”

  柳将军长舒一口气,与她商讨起人马的问题,在数番讨价还价后,柳将军最终同意风临领五千北军先赴白茫岭,自己随后到。

  几日后,风临至白茫岭,岭际荒芜,寒风瑟瑟,无人烟,也无鸟兽之鸣。

  那一天,是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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